当秦思齐基本扫清了语言障碍,能够不依赖通译,直接翻阅、询问乃至审听时,那堆积如山的诉讼卷宗便不再是枯燥的文字,而成了他洞察绥德地方势力格局、寻觅破局良机的宝库。埋首于公牍之中,尤其重点查阅了近三年的案卷。
很快,几桩被刻意拖延、模糊处理或明显判决不公的案子引起了秦思齐的注意。这些案件,无一例外,都牵扯到地方上的头面人物,或是占有大量田产的士绅,或是与胥吏勾结垄断行市的豪商。
一桩是城外李家庄农户王老五状告乡绅赵守德强占水渠、毁苗夺田的案子,证据相对清晰,却因赵家打点到位,被以田界纠纷,查无实据草草结案,王老五反被斥为刁民诬告。
另一桩是城内布商周氏控告市霸钱友谅勾结户房书吏,压低收购价、把持市场,导致周氏布庄濒临破产。卷宗里充斥着商业纠纷,自行协商的和稀泥记录,明显偏袒强势一方。
秦思齐心中默念道:“就是它们了。”
这些案子,妙就妙在不大不小。说它大,它不涉及难以撼动的顶层乡绅核心利益,不会立刻引发强烈的反弹和围攻。
说它小,它又直接关系到最底层百姓的切身之痛,每一条罪状都清晰可查,人证物证相对容易获取。
更重要的是,处理这类案件,完全在他的知州权限之内,不用层层上报,无需看上官脸色,不会在繁琐的公文往来中被人做手脚、拖延甚至否决。
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是时候打开官威,亮出獠牙了。传递出明确无误的信号:在这绥德州,规矩,要按他秦思齐定的来!
秦思齐没有声张,只是悄然吩咐秦书恒、秦文阁等人,如往常一直到处闲逛练习口语,而暗中复核这几起案件的原始证据,走访关键证人,做好万全准备。
三日后,州衙门外照常悬挂放告牌,但这一次,秦思齐并未随机受理新案,而是直接命衙役持票,传唤相关涉案人员——乡绅赵守德、市霸钱友谅、以及那几名被控告的户房、刑房胥吏到堂候审!
消息一出,州城哗然。这位沉寂了快一个月的年轻知州,出手了!
“升——堂——!”
一声浑厚悠长的唱喏骤然击碎了绥德州衙清晨的寂静。声音自那森严的大堂内传出。
“威——武——!”
两排手执水火棍的衙役应声而动,分立公堂两侧。他们面色肃穆,棍棒有节奏地顿在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富有威慑力的咚咚声响。
秦思齐,正端坐在厚重的公案之后。他身上那件簇新的鸂鶒补子官服,在透过高窗照射进来的晨曦中,泛着深青色的光泽。
堂下,早已候着一干人等。员外赵守德身着绸衫,手持折扇,看似悠闲地轻摇,但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略显僵硬的嘴角,暴露了他内心的倨傲与不安。
市霸钱友谅则是一副滚刀肉的架势,叉着腰,眼珠滴溜溜乱转,打量着周遭的衙役,似乎在寻找熟悉的、可以传递眼神的面孔。而那些被传唤来的里长、短工、小商户们,则瑟缩在角落,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最关键的变化,发生在秦思齐开口的瞬间。没有像前任知州,乃至绥德州历届父母官那样,依赖身旁的通译将官话转译成当地方言。
秦思齐直接抬起眼,目光扫过堂下众人,用清晰而沉稳的语调,吐出了一串绥德土话:
“带人犯,及相关人证,上前回话。”
“嗡……”
堂下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那些原本垂手侍立,看似低眉顺目的胥吏们,脸色率先变了。
站在案旁负责文书记录的书办,笔尖猛地一颤,在宣纸上留下了一个难看的墨点。几个站在后排,平日里倚仗翻译之权上下其手、搬弄是非的积年老吏,更是瞬间面色发白,下意识地交换着惊惶的眼神。
完了!一个清晰的信号在他们脑中炸开。这位新老爷,他竟然…竟然已经无需通译!
新任知州可以直接与底层百姓沟通,要将权力牢牢抓在自已手中。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自已那点靠着信息不对称而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