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镇冥途会耗尽自身,也早料到,有朝一日,若律法失控,若执灯者堕落,若阴阳失衡——她留下的最后手段,便是彻底斩断冥途,让阴阳再无交汇之路。
阵图缓缓旋转,仿佛在等待最终指令。
线清望着那截枯骨,终于明白为何沈青梧从不曾惧怕死亡。
因为她早已不在生死之间。
她将自己的意志埋进每一道律文,将自己的执念织入每一根命契丝,甚至在自己消散之后,仍能以规则之名,重新降临。
她不是归来。
她是复苏。
地库归于寂静,唯有阵图余光微闪,如同沉眠巨兽的呼吸。
线清闭眼,低声呢喃:“你到底……还想走多远?”
而在昭雪祠外,夜风忽起。
长廊尽头,微光忽明忽暗,仿佛虚空中的某条路径正在悄然震颤,随时可能崩解。
夜风如刃,割裂昭雪祠前的寂静。
萧玄策立于长廊尽头,玄色龙袍在月下翻涌如墨云。
他本为巡视旧宫而来,却见檐角微光忽明忽暗,似虚空被无形之手撕扯,裂缝中透出幽蓝冷焰,仿佛冥途边界正在崩解。
那光不灼人,却刺心——像是某种亘古秩序正悄然逆转。
他眸色骤沉。
片刻后,线清匆匆赶来,发丝凌乱,指尖尚染未干血痕。
她跪地禀报,声音压得极低:“陛下……‘返溯本源’已启,沈司命生前埋下的隐律正在重写根基。若完成,所有赎籍将重新归档,过往百余名赦免之魂,或将再度拘回受审。”
萧玄策不动声色,眼底却掀起惊涛。
他知道那些名字——有贪官、有叛臣、也有曾跪于昭雪祠外叩首请罪的皇亲国戚。
他们以功抵过,以血洗愆,早已脱罪重生。
可如今,一道来自幽冥深处的意志,正要将他们拖回审判之庭。
“她连死后都不肯放过规则。”他冷笑,却无怒意,唯有深不见底的震动。
线清垂首:“沈司命留下一句口谕——‘契约可毁,律不可废。但若律成,我愿自销旧契。’”
萧玄策身形一滞。
刹那间,记忆翻涌。
那是她初入宫时,借宫女之手赠他的一枚青玉佩——素面无纹,毫无贵气,却被他贴身收藏十余年,从未离身。
他曾以为是她无意流落的遗物,如今才知,那是她立契之时,亲手剥离的“轮回凭证”。
她早就不是凡魂,亦非鬼吏。
她是律本身。
寒风贯殿,萧玄策缓缓解下玉佩,指尖摩挲其上一道细微裂痕——那是她在人间最后一次呼吸时留下的印记。
他走入赎籍台内室,将玉佩投入火盆。
火焰腾起三丈高,竟呈灰金色,映照出虚影:少女黑衣立于冥河之畔,身后万魂低语,她抬手结印,轻声道:“此契由我而起,便由我而终。愿新律不倚旧约,永镇阴阳。”
火熄,玉碎,天际一声闷雷滚过。
当夜子时,守律花突然盛放如昼,花瓣片片脱落,每一片都化作符文,坠入地缝阵图。
冥途深处,“止”字碑轰然震颤,逆向光流奔涌而出——非开启通道,非召回亡魂,而是校准。
一场无声的清算,在天地未觉之际完成。
所有赎籍光环稳如磐石,无人被拘,无人重审。
唯有线清感知到那一缕残识最后的波动,如叹息,如释然。
她抚着凋零的守律花,喃喃:“你不是回来了……你是把自己重新走了一遍。”
风起,最后一片花瓣乘风而去,掠过重重宫阙,停在乾清宫窗棂片刻,悄然化烬,不留痕迹。
而在无人所见的暗处,静言墙的石缝里,一缕极淡的怨息,轻轻抽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