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夜,沉如死水。
七日来,龙袍褪尽,帝冕卸下,唯有素麻裹身的萧玄策,静跪于昭雪祠前。
风不语,雨未歇,宫人远远望见那道身影在碑林间如石雕般不动,连呼吸都仿佛融进了夜色里。
太医跪地叩首,声泪俱下:“陛下龙体为重!”他却只抬眼,目光落在“沈青梧”三字之上,声音低得像从地底渗出:“她替我承律,我替她守碑。”
话落无声,却震得满庭宫奴低头掩面。
子时将至,天忽裂云,暴雨倾盆而下。
电光撕破夜幕的一瞬,萧玄策猛然起身,不顾侍从阻拦,赤足踏进泥泞之中。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是泪。
他一步步走向碑林深处,仿佛被什么牵引着,直至一块碎裂的青瓷映入眼帘——那是多年前,她初入宫时,在偏殿不慎打翻的茶盏残片,无人收拾,久埋尘土。
他俯身,指尖颤抖地拾起它,泥水顺着掌心流下。
那一刹,记忆如刀割开岁月:那个总垂着眼、说话冷淡的才人,捧着碎瓷低声说“奴婢无用”,而他当时只是冷笑离去。
如今,江山已定,冤狱尽昭,可她不在了。
“你说不必等……”他将碎瓷紧紧贴在胸口,声音破碎,“可你为何还不肯走?”
话音未落,天地骤静。
冥途深处,断言盘坐于残界边缘,忽然睁眼。
八根灯柱中仅存的两盏火焰猛地暴涨,灰雾翻涌如潮!
那缕几乎不可察的灰金丝线,竟在这一刻剧烈跳动,如同沉睡的心脏被唤醒。
虚空之中,一道轮廓缓缓凝聚。
沈青梧立于律文长河之巅,衣袂不扬,发丝不动,双眸却穿透阴阳界限,落在人间那一片碎瓷之上。
她的神情依旧冰冷如判官,可指节微蜷——那是唯一泄露情绪的痕迹。
她未看向萧玄策,也未回应任何呼唤。
而是转身,面向断言所筑的“听律之墙”——那堵记录万世阴律、不容篡改的法则之壁。
她抬起手,指尖轻点其上,似有千钧之力压下。
刹那间,墙纹崩裂又重组,一行从未现世的律条悄然浮现,字迹由虚转实,带着幽冥深处的回响:
“凡以真心赎罪者,纵有旧愆,亦可暂缓拘魂,待功过自衡。”
语毕,她的形影如沙砾般开始溃散,残识再度归于混沌。
可那一道新律,却深深烙入冥途根基,与轮回同频共振。
与此同时,人间昭雪祠上空,原本笼罩碑林的赎籍光环猛然一震!
漆黑如墨的罪痕竟从中裂开,丝丝褪作灰白,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正在修改命运的笔录。
清明司内,线清猛然抬头,手中命纹丝线断裂三根。
她瞪大双眼,望着阵图中央骤然亮起的新符——那是她从未绘制过的律印!
“她没走……”线清嗓音发颤,“她在改律。”
风穿窗而入,吹熄案头残烛。
《清明总录》静静摊开,纸页无风自动,缓缓翻至新增条文一页。
忽然,册角微微卷起,一点火星自纸面生出,迅速蔓延——
火光中,灰烬升腾,凝而不散。
一行血字,悄然浮现在焦黑余烬之上:
“律可改,契难违——影至。”
线清心头一凛,脊背瞬间沁出冷汗。
她尚未反应,一道黑影已无声无息出现在堂前,脚不沾地,衣袍无风自动,手中执一卷漆黑簿册,封皮上三个朱砂小字如血滴凝成——《影录》。
来者一身墨袍,面覆青铜面具,双目空洞却透出森然神识,正是地府监察使·影簿郎。
他缓步上前,指尖轻抚《清明总录》,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行新生律条上时,整本典籍突然剧烈震颤,随即轰然自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