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现幽光,八个小篆跃然而出:沈令不允,旨不成章。
紧接着,整道旨意无火自燃,卷曲成蝶,翩然飞出窗棂,直扑西苑。
乾清宫内,死寂如渊。
萧玄策站在原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痕。
他望着那灰蝶消失的方向,喉间滚过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笑。
“你想让我屈服?”他喃喃,眼中怒焰与某种更深的东西交织翻涌,“你想让我承认……这江山的规矩,由你来定?”
无人回应。
唯有风穿廊而过,吹动案头残纸,哗啦作响,像极了翻动生死簿的声音。
当夜,月隐星沉。
西苑万籁俱寂,唯昭冤台碑文在黑暗中泛着微不可察的冷光。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落叶,停在碑前三步之外。
那人披着玄色常服,未带随从,未持灯火,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眼中寒光如刃。
他静静站着,良久,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带着帝王久违的疲惫与压抑至极的质问:
你要我做个傀儡皇帝?
萧玄策站在昭冤台前三步,寒风穿袖,如针刺骨。
那一声质问出口后,他竟觉得喉间发涩,仿佛不是他在审问鬼神,而是被这无边夜色与冰冷石碑反诘于心。
他曾是踏着血路登临九五之人,杀伐决断从不迟疑,可此刻,面对一座死寂的碑、一句浮现虚空的文字,竟生出一丝近乎敬畏的战栗。
“你要我做个傀儡皇帝?”
话音未落,风忽止,叶不摇。
昭冤台碑面骤然泛起幽光,青灰如霜,自下而上流淌,似冥河倒映人间。
一行小篆缓缓浮现,字迹清瘦峻拔,一如她生前执笔时的模样:
“我要你做个守法的君主。”
那“法”字最后一划拖得极长,像判官笔尖划过生死簿的尾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
萧玄策瞳孔一缩,怒意翻涌而起。
他向前半步,龙靴踩碎枯叶,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沈青梧,你已形神俱散,魂归冥途——不过一缕残念依律而行,也敢教朕如何治国?若我不从呢?”
语毕,天地骤暗。
脚下地面无声下陷半寸,随即七十二盏青铜魂灯破土而出,呈北斗环列之势,围他于中央。
灯芯摇曳,火光非红非蓝,而是惨白中透着铁锈般的褐,每一簇火焰里,都浮现出一张扭曲至极的脸——那是景明十年焚尸队中被活埋的宦官,双眼被铜钉贯穿,口中塞满黄纸诏书,至死不知罪名何在。
他们的嘴在火中开合,无声呐喊,怨气凝成霜雾,缠上他的靴踝。
空中传来她的声音,不带情绪,却穿透三更冷月,直抵识海深处:
“你试试看。”
三个字,轻若鸿毛,却重逾千钧。
这不是威胁,是规则本身在开口。
她早已不在人间行走,可她的意志,已化为地府律条的一部分,嵌入这王朝的命脉之中。
只要冤未平、法不彰,冥途便永不闭合。
萧玄策立于灯阵中央,脊背挺直如剑,却感到一股彻骨寒意自脚底窜上心头。
不是怕鬼,而是怕——怕这种无形无相、无孔不入的“审判”。
它不靠刀兵,不借权谋,只凭一条条被尘封的旧案、一段段被抹去的真相,便能将帝王之威碾作齑粉。
他缓缓抬手,指尖微颤,并非因惧,而是愤怒到了极致的失控。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窸窣声自袖中响起。
他猛地抽出那份原本藏于怀中的密奏——昨日亲笔所书,命边关副将借“剿匪”之名肃清流民,以稳北境民心。
此令未曾留档,连内阁都未过目,唯有心腹太监誊抄递出。
可如今,纸页末尾竟多出一页,墨色深沉如血,覆盖其上:一道朱金色符文盘旋成印,正是清明司独有的“褫夺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