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三年(678年)暮春,川西高原的风裹着雪粒砸在扶州临河镇的残垣上。
吐蕃军队的牦牛皮帐篷如黑云压境,镇将杜孝升被反绑着跪在中军帐内,甲胄上的血渍混着泥土,在羊毛毡上洇出深褐的印子。
帐外传来战马的嘶鸣,吐蕃大论(宰相)噶尔·赞聂的靴跟碾过碎石,带着冷冽的霜气掀帘而入:“将军若肯修书劝降松州诸镇,本帅保你富贵荣华。”
杜孝升抬起头,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却笑得轻蔑:“我大唐儿郎食君之禄,当为君死节,岂能效犬彘事二主?”
他盯着噶尔·赞聂腰间的吐蕃弯刀,想起半月前城破时,自己率三百军士在城墙死守三日,箭矢耗尽便用石头砸,刀刃卷了便用牙齿咬——此刻被俘,唯有一死可报皇恩。
帐内炭火噼啪作响,噶尔·赞聂的脸色沉如重雾,忽然抽出佩刀抵在他咽喉上:“你可知拒降的下场?”
杜孝升颈侧被刀刃划破细口,血珠顺着下巴滴在衣甲上,却挺直脊背:“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这年五月,杜孝升拒不降敌的消息传回长安,李治握着战报的手微微颤。
殿外梧桐正落新叶,他望着御案上“游击将军”
的委任状,想起临河镇那面被战火熏黑的唐旗——纵使城池失陷,却有臣子以命殉节,这盛唐的骨血,终究未折。
于是下旨:“杜孝升坚守忠节,虽陷贼境,志不可夺,着即擢升游击将军,子孙荫袭。”
旨意随八百里加急送往吐蕃,噶尔·赞聂看着那卷明黄绢书,忽而长叹一声,命人松了杜孝升的绑绳——大唐的武将,果然如青藏高原的苍鹰,折了翅膀也要啄下狼的眼睛。
然而西北的烽烟未歇,东北的局势已如乱麻。
自显庆五年(66o年)灭百济、总章元年(668年)灭高丽后,唐朝在辽东设安东都护府,却不料陷入泥潭:高句丽遗民念旧主,屡屡起兵反唐,平壤、安东两城月月告急;更兼吐蕃在西线连年犯边,唐军主力被牵制在青海、陇右,辽东的粮草辎重竟要从洛阳经海路转运,千里奔波下十之三四腐坏于途。
李治任命刘仁轨为洮河镇守使,本想年底水陆并进讨伐吐蕃,却忘了青海湖的风,早藏着致命的杀招——次年(678年)青海之战,唐军主帅李敬玄轻敌冒进,被吐蕃名将噶尔·钦陵围歼于大非川,十八万大军折戟沉沙,尸骸铺满青海草甸,连刘仁轨也只能率残兵退守鄯州。
消息传到新罗王都金城(今韩国庆州),真德女王之侄金法敏正倚在朱漆廊柱上,指尖拨弄着案头唐廷送来的岁币清单。
窗外樱花落了满阶,他望着清单上“因吐蕃战事,辽东驻军减半”
的密报,眼中泛起笑意——三年前唐廷灭高丽时,他曾率新罗军助战,却眼睁睁看着唐朝将平壤划属安东都护府,如今终于等来了机会。
“大唐被吐蕃拖在西线,辽东守备空虚。”
他转身对心腹重臣金仁问说道,袍袖扫过案上绘制的半岛地图,“高句丽遗民反唐,百济旧部思乱,此乃天赐我统一三韩之机。”
于是这年深秋,新罗军队悄悄越过“熊津都督府”
边界,攻占百济旧地泗沘城。
唐军因青海战败元气大伤,又逢辽东高句丽遗民再度起义,朝廷尾难顾,只能眼睁睁看着新罗连克十余城。
乾封二年(667年)还盛极一时的安东都护府,此刻如风中残烛,终于在永淳元年(682年)被迫内迁新城(今辽宁抚顺)——曾经横跨辽东、朝鲜半岛的盛唐版图,因吐蕃的牵制、后勤的困局,加上新罗的步步蚕食,终究不得不放弃辽东。
而金法敏站在汉江北岸,望着唐军最后一座烽燧熄灭在暮色里,知道属于新罗的时代来了——那个曾仰大唐鼻息的半岛小国,终将借这乱世的缝隙,在唐与吐蕃的博弈间,织就自己的统一之路。
洛阳的宫城依旧巍峨,李治却在龙榻上咳得喘不过气来。
他望着殿外飘起的初雪,想起杜孝升的忠烈、刘仁轨的惨败,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