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摸纸上的痕迹,又抬头看看王婶。
在王婶的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虔诚的光亮,仿佛在赋予他一个崭新的生命。
他用力地点点头,学着王婶的样子,同样笨拙地握住铅笔,在那三个字旁边,歪歪扭扭地画着。
写出来的字像蚯蚓爬,但他写得极其认真,写着写着,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收”
字上,洇开一小团痕迹。
他慌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脏。
他不敢抬头,怕王婶看见他的眼泪,更怕这眼泪是懦弱的表现。
王婶没说话,只是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揉了揉他枯黄的头,把他往自己怀里又搂紧了些。
土炕烧得温热,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一个不幸的孩子,在异乡的土地上,笨拙地、一笔一划地描摹着自己新的名字,描摹着一份微小却真实的归属。
那写着“王庆收”
的纸片,被他像宝贝一样,和另一张写着“鸟山三穂”
的、皱巴巴的旧纸条一起仔细地叠好,藏在了贴身的破棉袄最里层。
从此,他心里装了两个名字,装下了两份沉甸甸的命运,也装下了另一位母亲。
自从庆收会写自己的名字后,他与屯里孩子们的冲突越激烈起来。
庆收不喜欢孩子们叫他“小鬼子”
,更不喜欢叫他名字的谐音“禽兽”
。
年纪再小,他也明白了这两个不是好词,但同时他也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是同样的面庞、同样的肤色、甚至等自己再学上一段时间后还能同样的语言,为什么自己就是“不好的”
?
庆收不喜欢被欺负,特别是这些孩子在侮辱王婶给自己起的名字!
仗着身体结实,庆收第一次反抗了,六七个孩子被他摧枯拉朽地推倒。
他揪住每次喊得最大声的孩子的领子,恶狠狠地用蹩脚的中文说:“我叫‘王庆收’!
这是王妈妈给我起得名字!”
说到这,被揪住的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庆收惊慌失措地松开手,他自认为力道控制得很好,绝没有弄疼这孩子。
直到哭声引来大人,所有人在训斥下各回各家后庆收才知道,那个孩子的妈妈在从县城回屯里的路上,被他们口中的鬼子用刺刀挑死了。
从这一天起庆收明白了,自己和这些孩子们其实并不一样……
让他真正意识到自己身上所背负的罪恶的,还是他与王婶间的冲突……这样的事总有一天会生。
那天庆收帮王婶在灶间烧火,火光映着他汗津津的小脸,王婶正絮叨着屯东头老张家丢鸡的事,三穗听着听着,不知怎的脑子里就钻进了前几天在井台边听来的闲话——几个纳凉的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的,说王婶命苦,以前有个半大小子,后来……被日本兵给害了。
“娘……”
三穗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他们说、说你以前……有个娃儿?”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一声,爆了个火星。
王婶添柴的手猛地顿住了,背对着三穗,肩膀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灶房里一下子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哔剥声和锅里水将开的咕嘟声,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过了好半晌,王婶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没了。”
王婶没回头,只是用火钳用力地捅了捅灶膛,火星乱溅。
“咋……咋没的?”
三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隐隐知道答案,却又控制不住地问了出来。
他想知道,更想……安慰她,想笨拙地靠近这份巨大的悲伤。
王婶的背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转过身,脸上是极力压抑却依旧汹涌的痛苦,眼圈瞬间就红了。
“让那些天杀的鬼子兵……给害了!”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腥气。
三穗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