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种毫无道理的,想要逃离现实的绝望幻想。
可是当他走到屋里时,那股毁灭的勇气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跌倒在屋内,因饥饿和疲劳而昏了过去。
在睡梦中,他又看到医师坐在独屋里,坐在他惯常的位子上。
而札自己则像一具待火化的尸体般僵卧在桌上。
梦中的医师看起来仍是那个可怕的,穿着刺眼红袍而又耳朵畸形的年轻人,但那冷冰冰的神情竟叫札感到亲切。
他流着泪,向医师伸出手。
即便是在梦里,医师仍旧对这软弱的表态视若无睹。
他打着手势,告诉札自己正在打一场天上的战争。
战争的结果无足轻重,因此他同时还在关注着这个世界的展,并且思考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关于生命。
他自顾自地陈述。
有这样两种从根源上就互不相容的看法。
生命是纯粹的复杂机械,思维则是一些运转中偶然闪现摩擦的火花,不妨说是一种副产品。
而另一种观点里认为机械只是呈现——生命是某种更无形的东西,就像人们抓不住风。
只有当它与某种物质结构联系起来时,才能够呈现出那种人们称为生命的现象。
结构有多复杂,它能呈现出的现象便有多丰富。
但那和灵魂是不同的。
作为个人意义上的灵魂从不存在,就像图像不过是人所接收到的一段信息。
倘若生命然于物质之上,那意味着它是某种未能被理解完全的东西。
从一切所谓“有生命”
的事物里,他们看到的不过是它的某个非常微小的侧面。
在这无限反复的生与死里,事物变得有序,然后又变得无序。
要在这片混沌错乱里辨别出本质,那几乎是毫无可能的。
控制实验势在必行。
只让符合条件的生命出现,干扰项则应当且必须被提出。
死是消除这种乱序的必然方法。
札痛苦地呻吟着。
死亡。
这个词使他想起家人。
他止不住地流泪。
这时医师出一声喟叹,那种梦境中特有的,癫狂而不可理喻的叨叨自述也停止了。
他带着类似怜悯的神情望着札。
你们失败了。
他告诉札。
在你们的历史中,等价替代物交易曾被许多次明出来,但马上就被搜集者们摧毁。
他们同样不允许文字和有声音的方言大范围传播,因为那在信息交换上效率过高,容易失控。
还有人口。
在不同的年份里,搜集者们采取严厉程度不同的惩罚策略,只罚一个人,或是杀死全家。
实际上那是根据当期人口的多寡来决定的。
他们总是试图把地上的人口控制在一个能够自我维持的范围内。
如果那一年人们都很乐于献祭,光靠杀不能解决问题,他们还会投放高传染的疾病。
即便如此。
医师又告诉他。
在刚过去的,不到百天以来的时间里,地上人口的衰减幅度已快赶上大屠杀的年份。
那些曾经侍候搜集者,并且也懂得更多些的人出了大力气。
他们先在内部进行争夺,确立彼此间的高下,接着便开始扩展领地。
混乱是暂时的,也许很快他们就会拥有新的管理者——可是,不管怎样,他们还是失败了。
模型测算显示这个世界的人口和资源结构已经变得过于失衡,而新的管理者也水平低劣。
饥荒是不可避免的,其后自然会跟着劫掠与死亡。
你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吗?他问札。
札无力地躺在桌上,在这个格外漫长的噩梦里抽咽。
他用颤抖的手请求让这一切远离他。
让他的生命终结在与世隔绝的独屋里,或是让这个可怖的世界恢复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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