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刚栽好的树苗被雨水冲得摇摇欲坠,必须赶紧培土踩实。
她跪在泥水里往树坑里填土,膝盖陷进湿软的泥土里,冰凉的泥水顺着裤管往上爬,冻得小腿肌肉发紧。每填一捧土,都要用脚狠狠踩实,雨水顺着脚踝流进鞋里,和泥沙混在一起,磨得脚后跟生疼。等她栽完第十棵树时,手指已经冻得发僵,连握紧铁锹都有些吃力。
雨下了半个多小时才渐渐变小,天空依旧阴沉得厉害。坡上已经栽满了树苗,歪歪扭扭地立在泥泞里,像一群淋了雨的孩子。沈伊沐直起身想活动下腰,刚一动就疼得倒吸冷气——腰像被钉死了一样,稍微转动就传来尖锐的酸痛,两条腿更是重得像灌了铅。
小叔数完树苗直起身,用袖子抹了把脸,抹出个大花脸。“歇会儿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从布袋里掏出几个凉馒头,递过来一个给沈伊沐,“垫垫肚子,等雨停了还要浇定根水。”
馒头是早上从家里带来的,现在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变得又冷又硬。沈伊沐咬了一口,干硬的面渣剌得喉咙发疼,她就着水壶里的温水慢慢咽下去。奶奶坐在她旁边,正用布擦着弟弟脸上的泥污,老人自己的头发全湿透了,贴在头皮上,看着让人心头发酸。
远处的田埂上,有人披着塑料布往这边走,是送午饭的婶子们。她们挎着的篮子上盖着棉被,掀开时冒着热气,里面是简单的白菜炖豆腐和玉米粥。大家蹲在坡上吃饭,没人在意地上的泥水,端着碗呼噜呼噜地喝粥,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疲惫的脸。
“下午要把水管接过来,每棵树都得浇透。”小叔喝着粥说,“这刺槐看着皮实,其实刚栽下最娇气,水跟不上就活不了。”
沈伊沐看着眼前的树苗,它们的枝叶被雨水洗得发亮,在微凉的风里轻轻摇晃。这些树苗现在看着瘦小,可等过几年,就会扎根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长成能挡风固沙的防护林。就像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日复一日地劳作,把汗水洒进泥土里,不问收获,只知耕耘。
雨停的时候太阳又出来了,天边挂着道淡淡的彩虹。小叔和几个男人去接水管,沈伊沐跟着奶奶他们往树坑里浇水。塑料水管里的水带着铁锈味,刚从井里抽上来,凉得刺骨。她拎着水桶往坡上走,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湿滑的泥地让她摔了两跤,裤子上沾满了黄黑色的泥浆,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她眼圈发红。
等浇完最后一棵树时,天已经擦黑了。夕阳把天边染成金红色,洒在每个人身上,给疲惫的身影镀上了层暖色。沈伊沐背着空篮子往回走,肩膀被绳子勒出的红痕火辣辣地疼,脚底磨起的水泡让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路过村口的小卖部时,老板坐在门口纳凉,看见他们笑着打招呼:“今天挣了一百五吧?够买袋好化肥了。”
小叔笑着应了声,脸上的疲惫似乎淡了些。沈伊沐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手,这双手今天挖了几十棵树坑,填了几十捧土,现在它们又酸又胀,却真实地握着生活的重量。
回家的路上,弟弟已经累得走不动了,小叔把他背在背上。奶奶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蹒跚,却一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沈伊沐走在最后,看着前面三个被夕阳拉长的身影,突然觉得背上的疲惫好像轻了些。
晚风带着泥土的气息吹过来,远处的树林里传来蝉鸣。她知道明天天不亮还要来这里,重复今天的劳作,直到这片荒坡都栽满树苗。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一个月,每天一百五的工钱,够她攒下下学期的生活费,够家里买些新的农具,够弟弟交辅导班的费用。
月光渐渐升起来,照亮回家的路。沈伊沐低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这双手,这双脚,这身酸痛的骨头,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生活的艰辛,却也藏着最踏实的希望。就像那些刚栽下的树苗,只要扎根泥土,总能等到枝繁叶茂的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