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弟子怔立半晌,泪水潸然而下。
他明白了。
老师一生追求的“答”
,其根源,不正在于那一声最纯粹的“问”
吗?
他走到书斋中央的“心灯”
前,拿起老师毕生心血所着的《归途论》残卷,毫不犹豫地投入火中。
熊熊火光中,书卷上的字迹一个个剥离、浮空,在火焰上方盘旋、融合,最终,所有的学识与哲思,都凝聚成了一个硕大而纯粹的“问”
字,它穿透屋顶,高高悬挂在了学堂的屋檐之下。
次日,村里的孩童们上学,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悬浮在空中的光字。
他们不解其意,却觉得好玩,便在檐下用泥巴,堆起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问号。
弟子站在窗后,看着这一幕,笑了。
他知道,思想的千钧之重,终究是被这群孩子轻盈的好奇心,稳稳地接住了。
聋儿在深夜里巡村,他看到了一幕让他终生难忘的景象。
各家门槛上,那些摆放了一天的空碗,全都倒扣于地。
碗底那一层未化的白霜,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芒。
风吹过村庄,带着奇异的律动,那些霜痕上的新名字,竟在风中齐齐鸣响!
“芽”
、“跑”
、“听”
、“问”
……
声音汇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在寂静的村庄上空盘旋。
忽然,每一只倒扣的陶碗边缘,都浮现出了一个淡淡的旧影——拄着拐杖的小女孩、倚靠巨石的岳山、手抚心口的玄音、执笔沉思的学者。
他们不再言语,也不再考验,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风声再起,新名字的鸣响愈清亮,充满了宣告自身存在的喜悦。
旧影们没有退去,反而像最忠实的守望者,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切。
聋儿从怀中取出一枚陶哨。
他将哨子贴在唇边,却未吹响,而是按照一个古老的“七息节拍”
,用哨尾轻轻叩击着脚下的土地。
一下,两下,三下……
哨音未出,风却骤然变大!
那风仿佛被他的节拍唤醒,卷起了所有新名字的鸣响,也卷动了所有旧影的身影。
刹那间,新与旧,不再对立,而是在风中交融,汇成了一前所未有的和声,庄严而宏大。
聋儿抬起头,闭上眼,用心“听”
着这天地间最动人的交响。
他知道,当新生的名字不再畏惧古老的影子时,传承,才算真正地完整。
那一夜,聋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看到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小女孩,就站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她的手中捧着一团看不见的风。
在她的身后,岳山、玄音和那位异邦学者并肩而立,都面带微笑,沉默不语。
小女孩看着他,轻声说道:“他们,不怕我们了。”
话音刚落,那团风忽地从她掌心飞出,瞬间席卷了整个村庄。
一只只倒扣的陶碗被风卷起,盘旋着飞向璀璨的星空。
碗底的新名字,在夜空中化作一颗颗闪亮的星辰;而那些旧日的影子,则化作一缕缕祥和的云霭,追随其后。
聋儿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
他来不及多想,赤着脚就冲出了家门,疯了般地奔向小女孩的旧居。
门槛前,一切如梦中所示。
那只陶碗安安静静地倒扣着,碗底的白霜在晨曦的微光中丝毫未融。
那“小芽”
二字的边缘,不知何时又凝结出几颗新的露珠,晶莹剔透,仿佛正在孕育着,即将写完第三个字。
他缓缓仰起头,东方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天际线上,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正挣扎着要投射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穿过寂静的巷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在他耳边,轻轻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