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躁动变成了焦躁,一些孩子甚至因为无法“表演”
而哭闹起来。
第三天黄昏,喧闹终于平息。
大部分孩子都已散去,只有一个最不起眼、平日里也最沉默的幼童,还孤独地蹲在沙盘边。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伸出小小的食指,蘸了一点石缝中积存的露水,在光滑的石板上,一笔一划,缓缓写下三个字:我怕黑。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曲折的情节,只有一句深藏心底、从未敢在“表演”
中吐露的真实。
小女孩站在远处,心中了然。
当语言的浮华被强行剥夺,那沉在最深处的真实,才敢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
同样的变化,也生在岳山的武馆。
那场变革之后,民间习武蔚然成风,可渐渐地,风气又回到了老路。
“无敌式”
“通神步”
这些名头响亮、招式浮夸的套路再次出现。
人人都在追求如何“打败”
别人,却忘了习武的初衷是“认清”
自己。
岳山没有怒,更没有斥责。
他只是在市集最热闹的地方,立起了一根木桩。
他称之为“哑桩”
。
这木桩被黑布蒙住了双眼,双手的位置也被绳索紧紧缚住。
岳山规定,任何习武者,都可来此对桩演练,但有一个条件:不许出任何声音。
不许有呼喝助威,不许有招式讲解,甚至连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都要尽可能地降到最低。
起初,人们觉得这只是个噱头,纷纷前来尝试。
可当他们屏住呼吸,面对那沉默的“哑桩”
时,才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了呐喊,他们无法给自己壮胆;没有了讲解,他们浮夸的招式显得无比滑稽可笑。
他们的身体在绝对的安静中,被迫去感受每一寸肌肉的牵引,每一分力量的流转。
七日过去,来的人越来越少。
留下来的,都是真正开始与自己身体对话的人。
一日,一个曾以“奔雷拳”
闻名的少年,在演练一套拳法至收尾时,使出的却不是威猛的杀招,而是一式名为“病中扶墙步”
的孱弱步伐。
那是他幼年大病初愈时,父亲扶着他蹒跚学步的姿势。
当那个步伐踏出的瞬间,少年挺拔的身躯忽然一软,竟双膝跪地,伏在“哑桩”
前,泣不成声。
他一直用刚猛的拳法掩盖内心的怯懦,直到此刻,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身体替他讲出了被声音封印了多年的真相。
岳山远远看着
更高远的层面上,玄音也察觉到了异样。
作为与天地精气沟通最紧密的人,她现部落圣物银光草的光芒,在夜里正以肉眼可见的度黯淡下去。
她尝试用“心音反溯”
去探寻原因,听到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枯竭或死寂,恰恰相反,是前所未有的万语喧腾,亿万个念头和声音混杂在一起,彼此冲撞,彼此淹没,形成了一片混沌的噪音之海。
她瞬间顿悟:大忆带来的不是沉默,而是声音太多了,多到让天地都失去了倾听的能力。
于是,她走遍了所有的村落,在每家每户的门前,都轻轻放上了一只小小的陶铃。
这陶铃做得极为精致,却没有铃舌,任凭风吹雨打,也不出半点声响。
村民们不解其意,只当是新的祝福。
七日之后,一个早起的村民好奇地拿起陶铃,现铃内冰冷的陶壁上,竟凝结着一行露水写成的小字:“你们说的,我们都听到了,现在,轮到你们听。”
那一刻,所有拿到陶铃的人都愣住了。
他们终于明白,这七日的无声之铃,是在教他们一件事:真正的共忆,始于停止诉说。
盲童是最先学会“让路”
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