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墨迹未干,带着一丝决绝的力道,仿佛不是写就,而是从骨血中烙印上去的。
林尘的指尖悬在纸上,感受着那层薄薄纸张下,一个父亲跨越千山万水的悲怆与期盼。
他几乎能看到那位农夫在无数个日夜里,是如何将“终未相见”
这四个字,在心里磨了千遍万遍,最终才鼓足勇气,用一笔虚假的慰藉,来掩盖真实的千疮百孔。
“父子雪夜重逢”
,多美的字眼,美得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足以让听者落泪,让闻者动容。
他又翻过一页,那“女子守寡三十年”
的记述旁,同样被人用娟秀的小楷续上了“亡夫托梦言爱”
。
三十年的孤寂,三十年的冷月,都在这一句虚无缥缈的梦语中,得到了看似圆满的结局。
村中的《守望录》,早已不是他最初编撰时的模样。
它成了一个巨大的伤口,人们争相涌来,不是为了揭开它,而是为了用最温柔的绸缎将它层层包裹。
林尘提笔,蘸了淡墨,并未划去那些后来者添加的笔迹。
他只是在页边空白处,沉静地写下一行小字:“若痛被抚平,请记得它曾裂开。”
他将书放回原处。
三日后,当他再次翻开这一页时,只见他的那行批注旁,又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笔迹稚嫩,却透着一股执拗的疲惫:“可我们只想睡个好觉。”
林尘凝视着那行字,良久,良久。
最终,他伸出手,没有撕毁,没有涂抹,只是轻轻地、郑重地,将这承载着真实与谎言、痛苦与慰藉的一页,沿着字迹的边缘,缓缓折起。
那一刻,他心中明了,人们选择遗忘,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为那无边无际的黑夜,实在是太长、太冷了。
村东头的“夜炉席”
依旧是全村最暖的地方。
苏璃拨弄着炉火,看那火星如蝶翻飞。
她现,近来的故事,都染上了一层蜜糖般的色泽。
被恶霸欺凌的孤女,总会在结尾遇到行侠仗义的少年;家徒四壁的孝子,总能挖到祖上埋下的黄金。
每个故事都像一碗温热的甜汤,熨帖着每一个听客的心。
她没有点破这层虚假的暖意。
这夜,轮到她讲述。
她没有说那些英雄与奇遇,只是低着头,声音轻得像风:“我至今……还会梦见我的母亲。
她就站在河对岸,像生前一样对我招手。
可是,无论我梦见多少次,我都不敢开口喊她。
我怕我一出声,她就会像水里的倒影一样散掉。”
她讲完了,席间一片死寂,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
甜汤被一碗苦药取代,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许久,角落里一个浆洗衣物的妇人忽然捂住脸,压抑地啜泣起来,她低声说:“我也是……我每次梦到我那早夭的娃,他就在我怀里笑,可我总是不敢抱紧,我怕一用力,他就没了……每次都是这样,吓得自己醒过来。”
苏璃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妇人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
她掌心的温度,比炉火更真实。
“那就让梦停在那一刻,”
苏璃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他笑着,你看着。
没说完的话,没做完的梦,也没关系。”
当夜,夜炉席散尽,炉火渐熄。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冰冷的空气中,竟凝成一行浮动的火灰之字:“不说完的梦,也能安睡。”
村中央的“开口台”
渐渐冷清了。
那个总爱在台下鼓掌的小女孩,拉住一个刚从台上失意走下的少年,好奇地问:“为什么最近大家都不爱来讲了?”
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稚气,眼神却已是一片灰败。
他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他们讲的故事,结尾都有光。
我这里……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