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海军艰难地挪到赵喜梅身边,没说话,只扶住她发抖的肩膀,直愣愣的,盯着安静的躺在那里的女儿。
上回见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是半个多月前,打电话让她回家帮忙摊麦子。
赵喜梅腰肌劳损,不敢弯腰,麦子多他自己摊不完,就给她打电话让回家帮忙。
晒麦子那天温度很高,偏她裹得严严实实,他看着就觉得热得慌,忍不住念叨她,“瞧你这娇生惯养的样儿,又不是让你下地割麦,就是帮着摊摊麦子,都捂巴这么严实。天生皮肤就不白,再捂巴也没用,事儿多!”
平时话就少的闺女,也没跟他争,只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继续干活,没接话。
饭桌上,他又翻起了老话题,“你都快29了,咋还不找对象?谁家找对象像你这样挑三拣四的?想挑人家,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啥条件!想想自己衬不。”
其实他也没想说多难听,可这些年嘴早顺了,话不过脑子就秃噜出来。
这些年像这样的难听话,他说过不少,闺女从来都是不接腔、不辩解,他自己说完就后悔,可一想到闺女那闷不吭声的样子,又觉得软下来也没啥意思。
闺女在家帮忙弄了两天麦子就回了市里,隔壁邻居酸他,说,“我家大满二康,打电话喊好几次都不回来,我说我腰累折了人家也不回来帮忙,说麦芒扎得慌,刺挠,受罪,还让我别种地了,把地租给你。你看你家老二,一喊都来了,还得是闺女孝顺。”
他这才反应过来,孩子捂巴的严实不是怕晒,是怕过敏,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忘了她容易麦芒过敏这事儿了。
但话已经说出口,也收不回来,孩子看起来也没有别的情绪,他别扭一会儿就把这事撂过了。
反正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主要是这个二闺女,性子太闷。
大闺女还隔三差五打个电话回来,问问家里的事;二闺女却少见主动联系,没事的时候,三五个月也听不到她一句声儿,每次都是他们两口子主动打过去,问问她近况。
其实,孩子小时候还是挺爱笑的,单眼皮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缝,脸颊上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是早产儿,生下来裹在小襁褓里跟个猫崽子大,脾胃弱,得喝那种非常非常贵的奶粉,辅食也费了很大功夫,一岁半前连盐粒都没沾过。
能吃的零食也很少,梨膏糖算一个,他找老中医求了方子,用雪梨、川贝、枇杷、冰糖熬了大半天,装在玻璃罐里,藏在橱柜最上层,一天只许她吃两小块。
孩子吃的好东西太少,每次给她糖,都会乖乖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小手捧着那块琥珀色的糖块,一点一点轻轻舔,两岁多的人,就那么乖,糖霜沾在嘴角,她也不会擦,就那么安安静静舔半个多小时。
可是她身子弱,总生病。
两岁那年的冬天,又肺炎住院了,住院费花了两千多。
那是90年代,村里盖间配房再刷刷漆也才花不到三千块,他骑一百多里地自行车卖粉条才能挣三四十块,生意不好的时候二三十块钱。
孩子一生病,他就得拼命挣钱,挣得不是钱,是命。
出院那天,他去医院接,先看见了闺女的小胳膊,穿着小袄,胳膊细得像麻杆在袖子里晃荡,手腕上还缠着没拆的胶布。
赵喜梅到家后给他看,胳膊、脚踝、手背,连头顶都有青一块紫一块的印子,那是护士捏着找血管,扎了好几次才扎准的。
孩子看见他,没哭,只软软的趴在他肩膀上,搂住他的脖子。
那会儿他是真烦。烦这孩子是个“病秧子”,他在工地上当小工扛水泥,骑行车去卖粉条,在厂里造粉条,天天泡在风里雨里汗里,累死累活挣来的钱,像流水似的往医院填。
烦她不如捡来的大闺女省事,大闺女是他卖粉条的时候在一个桥洞下捡的,冬天里裹着件大人的破棉袄窝纸箱子里躲风,手里攥着半个冻硬的二合面窝窝头,小脸冻得发紫,问她叫啥、家在哪,都不说话。
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