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指尖沾染的机油污迹。
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清理干净。”她将擦净的手帕叠好,放回口袋,声音平静无波,然后转身,白球鞋踏过地上的型砂,蓝布工装的身影也消失在门口,只留下那缕清冷的白玉兰香,在飞扬的尘土中固执地萦绕。
张煜站在原地,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又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手。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而稳定的触感。
他弯腰,拾起地上那把冰冷的扫帚。
远处宿舍楼的灯光,在1996年松江省深秋的夜里,像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沉默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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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宿舍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走廊昏黄的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里面早已是鼾声的海洋,粗重的、细微的、夹杂着磨牙和含糊梦呓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像一台运转不息的、疲惫的机器。
张煜侧身闪入,反手极轻地将门掩上,隔绝了外面的月光和凉意。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熟悉的汗味、樟脑丸和铁架床的金属气息,方才车间里那惊心动魄的混乱、机油与香气的交织、手腕上残留的冰凉触感,才仿佛被这浑浊而踏实的空气稍微冲淡了些。
他踮着脚尖,像穿越雷区般小心翼翼地在双层床的迷宫中穿行。
脚下是王亮扔着的海魂衫,差点绊他一跤。
绕过冯辉床下那只永远摆放整齐的解放鞋,避开王岩垂在床沿、随时可能踢蹬起来的脚。
温阳的床铺依旧像用游标卡尺丈量过,军绿色被子棱角分明,枕边的铜制水平仪在黑暗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任斌面朝墙壁,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泛黄的全家福相框。
何木的枕边散落着几片金色的刨花,手指上还沾着未洗净的木屑。
雁洋的凤凰相机静静躺在枕下。
吴东的鼾声最响,湿漉漉的头发在枕巾上洇开深色痕迹,印着“奖”字的搪瓷盆歪倒在床边地上。
这是他的堡垒,他的锚点。
九种不同的呼吸频率,在此刻构成了令人心安的白噪音。
终于挪到自己的床铺下,张煜刚要抬脚踩上铁梯,动作却猛地顿住。
窗台——那个堆满温阳的搪瓷缸、冯辉的演算纸、王亮吃剩的琥珀桃仁碎屑的窗台——此刻,在清冷的月光下,并排摆放着四件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和谐的物品,如同某种隐秘的献祭。
最左边,是陈琛那块洗得发白、边角绣着野蔷薇的蓝格手帕。
它被叠得方方正正,像一块微型的豆腐块,安静地躺在月光里。
仿佛还萦绕着机油与白玉兰冷香交织的气息,固执地钻入他的鼻腔。
挨着它的,是一朵野菊花。
花瓣有些蔫了,边缘卷曲,带着夜露的湿气和泥土的味道。
茎秆被仔细地用一小截褪色的红绳(明显是从武装带上拆下来的)系着,打了个笨拙却很用心的结。
不用想,这是黄莺在仓惶撤退时,对那朵被踩进泥里的野菊最后的倔强纪念。
第三件,是一颗裹在透明玻璃纸里的橘子硬糖。
糖纸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里面橙黄的糖果像凝固的小太阳。
糖纸上用圆珠笔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咧开的弧度带着熟悉的狡黠。
旁边还粘着一小片新鲜的、带着清香的橘皮。
安静的印记,带着劫后余生的慰藉和未散尽的甜香。
最右边,是一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物件。
一枚精致的银质齿轮耳坠。
它被随意地放在窗台边缘,锋利的齿牙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拒人千里的寒光。
没有纸条,没有多余的气息,只有金属本身的冷硬质感,和一种无声的、带着玩味与挑衅的存在感。
这是张柠的“到此一游”。
张煜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扫过这四件静默的“证物”。
机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