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无端指责、疑神疑鬼、日夜不休地折腾。
母亲心脏病作那天,正是因为父亲半夜非要吃城南的豆腐脑,母亲冒雨出去买,结果摔了一跤,再也没能醒来。
葬礼上,父亲哭得最伤心,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害死了老伴。
可不过一个月,他又变回了那个“恶魔”
。
“二哥,漫长的伺候日子,该咋办呢?”
明浩问出了明远最害怕的问题。
明远望着越来越密的雨幕,无言以对。
这时,屋里传来父亲的喊叫:“人都死哪儿去了?我要尿尿!”
兄弟俩对视一眼,明浩正要起身,明远拦住了他:“我去吧。
你歇会儿,今天就回去。”
“那你呢?”
“我再想想办法,总不能让爸一个人。”
明远走进屋里,忽然注意到墙角那个老旧的书柜。
那是父亲最珍爱的家具,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他收藏了几十年的书籍。
明远记得,小时候父亲常从里面拿出《诗经》《论语》,教他们诵读。
“爸,我给您拿尿壶。”
明远说着,走向床边。
突然,他的目光被书柜底层一个半开的抽屉吸引。
那抽屉似乎多年未被打开过,此刻却露出了一角黄色。
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拉开了抽屉。
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封面上是父亲熟悉的笔迹——《病中日记》。
明远的心猛地一跳,回头看了看床上的父亲,老人正闭目养神,似乎没注意他的动作。
他悄悄拿出日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的日期是五年前。
“今日确诊,阿尔茨海默病早期。
医生说病情会逐渐恶化,最终会忘记所有人,包括自己。
天塌地陷”
明远的手开始颤抖,他快翻动着页面,一页页读下去。
日记详细记录了父亲这五年来病情的展,每一次记忆的衰退,每一次情绪的失控,以及他如何努力地与疾病抗争。
“今天又对老婆了脾气,事后完全不记得说了什么。
她眼睛红肿,想必我又伤了她的心。
我这种人,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明达来看我,我竟然一时没认出他来。
他眼中的失望像一把刀插在我心上。
晚上不敢睡,怕一觉醒来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明远打电话来,我听得出来他工作压力大,想安慰他,却不知怎么开口就变成了指责。
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昨夜尿频的老毛病又犯了,其实不是真的想小便,只是害怕。
害怕黑夜,害怕遗忘,害怕成为孩子们的负担。
老婆起来伺候我十几次,她身体也不好,我心疼啊”
“有时候故意闹脾气,只是想证明还有人在乎我。
明知这样会惹人厌,却控制不住。
我是真的疯了吧”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三个月前写的:
“老婆走了,是我害了她。
如今孩子们肯定恨透了我。
但医生说我还可能活好几年。
几年多么可怕的诅咒。
有时候想,不如来个痛快,却又舍不得孩子们。
明达、明远、明浩我的三个儿子,爸爸对不起你们”
明远再也读不下去,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抬头看向床上的父亲,那个被他暗地里咒骂为“恶魔”
的老人,此刻蜷缩着身体,像个无助的孩子。
原来,所有的“装疯卖傻”
都是疾病的症状;所有的“故意折磨”
都是失控的结果;所有的“灵敏反应”
都是一个老人对尊严的最后坚守。
明远走到床边,轻轻为父亲掖好被角。
老人睁开眼,浑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清明。
“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