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下来,又急又密。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老栓单薄的衣衫,也浇透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他疯似的挥舞镰刀,想从老天爷嘴里抢回一点口粮,可雨水让麦秆又湿又滑,镰刀也变得沉重无比。
“爹!
麦子!
麦子泡水里了!”
土根儿带着哭腔喊,小小的身影徒劳地想把倒伏在水洼里的麦穗捞起来。
老栓猛地抬头。
浑浊的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流进眼睛,模糊的视线里,自家那几亩命根子般的麦田,已是一片汪洋。
金黄的麦穗浸泡在泥水里,被践踏,被冲散。
他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泥塑,僵立在田埂上,镰刀“哐当”
一声掉在泥泞里。
雨水冰冷,却浇不灭心底那团名为“悔”
的毒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他张着嘴,喉咙里出“嗬嗬”
的怪响,像一条离水的鱼,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老栓家的麦子,烂了大半。
蹲在散着霉烂气息的麦堆前,老栓一夜之间,头白了大半。
他像个游魂,在村里飘着,想找张老五,想找王婶,想找那些拍着胸脯保证过的人。
可人家要么躲着不见,要么见面就诉苦,话里话外堵得他哑口无言。
“老栓啊,不是我不去,那天我家老娘舅突然来了,实在走不开啊!”
“栓哥,你看我家那点薄田,也才刚拾掇完,人都累散架了……”
“哎呀,那天雨下得邪乎,谁知道你家麦子倒那么厉害?以为你能忙过来呢!”
每一个理由都冠冕堂皇,每一个眼神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躲闪和理所当然。
老栓听着,看着,那团堵在胸口的气,慢慢沉淀下去,沉甸甸地坠在胃里,变成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习惯性地搓着手,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嘴唇哆嗦着,那句“可你们答应过……”
在喉咙里滚了又滚,终究像一颗生锈的铁钉,死死卡住,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怕。
怕什么呢?怕撕破脸皮后更难看的局面?怕人家说他斤斤计较、不是个厚道人?怕那点维系着他“好人”
名声的薄薄脸面彻底碎裂?他不知道,只是本能地畏惧着那想象中的冲突。
他习惯了吞咽,习惯了退让,习惯了用自己血肉去填补别人眼里的“本分”
。
他最终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脊梁弯得更狠,喉咙里含混地应着:“嗯……是……是赶得不巧……”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转身离开时,他佝偻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一张被过度使用的弓,绷到了极限,却射不出任何箭矢。
日子在沉默和加倍的小心中滑过。
老栓依旧沉默地帮衬着能帮衬的人家,只是眼神里那份曾经朴实的温厚,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
村里人照旧“栓哥”
、“老栓”
地叫着,那份亲热里,却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享用着他老实本分的轻慢。
这天,村里有名的懒汉二流子刘三,嬉皮笑脸地凑到老栓家门口:“栓哥,家里灶火断了顿,娃饿得嗷嗷哭,借点苞谷面应应急呗?秋后新粮下来一准儿还!”
刘三那身油腻腻的褂子敞着怀,身上还带着隔夜的酒气。
老栓正蹲在院子里修补一把豁了口的锄头,闻言动作顿住了。
灶房里,土根儿眼巴巴地看着锅里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老栓婆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若是以前,老栓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哪怕自家锅里也稀薄。
可此刻,刘三那张涎笑的脸,和自家孩子蜡黄的小脸重叠在一起。
烂在地里的麦子那刺鼻的霉味,张老五树荫下悠闲的旱烟,土根儿抱着沉重麦捆摇摇欲坠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