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建国把退休申请表放在人事科长的桌上时,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抖。
不是因为即将离开工作三十年的单位,而是因为表格右上角那个日期——20年6月15日,他用红色记号笔在台历上圈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
&0t;程厂长,真舍不得您走啊。
&0t;人事科长递过茶杯,热气在空调房里凝成白雾,&0t;您这一退,厂里技术问题都没人拍板了。
&0t;
程建国笑了笑,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
作为这家小型国企的一把手,他习惯了被人依赖。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双能精准判断钢材淬火温度的手,在家里连遥控器都摸不着。
&0t;早晚的事。
&0t;他抿了口茶,劣质茉莉花茶的香气让他想起年轻时在车间里喝的搪瓷缸茶,&0t;手续今天能办完吗?&0t;
走出厂大门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门卫室玻璃上。
程建国眯起眼,看着玻璃反射的光斑在水泥地上跳动。
三十年前,他也是这样眯着眼走进这个厂区的,那时赵美华刚怀上程磊,肚子还没显形,穿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在厂门口等他下班。
&0t;程厂长,您东西落下了!
&0t;门卫老张追出来,手里拿着他惯用的保温杯。
程建国摇摇头:&0t;不要了。
&0t;三个字说出口,轻得像是叹息,却又重得让他胸口疼。
家里的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赵美华正在盛饭。
她今年五十八岁,染成棕色的短烫着小卷,穿一件墨绿色真丝衬衫——这是去年程建国被评为市级劳模时她特意买的,为了在颁奖晚宴上&0t;不给老程丢人&0t;。
&0t;退休证拿到了?&0t;赵美华头也不抬地问。
程建国&0t;嗯&0t;了一声,洗过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个动作他做了三十五年,从婚后的第一天起,赵美华就规定他必须洗手才能上桌。
起初他觉得这是爱干净,后来才明白这是控制的开始。
&0t;厂里没搞欢送会?&0t;赵美华把饭碗重重放在他面前,&0t;你这个一把手当得可真够窝囊的。
&0t;
米饭的热气扑在程建国脸上,他盯着碗里冒尖的饭粒,突然想起1992年的冬天。
那时他刚被提拔为车间主任,第一次动了离婚的念头。
赵美华得知后,抱着三岁的程磊站在厂办公楼的楼顶边缘,哭喊着要跳下去。
他在零下十度的寒风里跪了半小时,直到膝盖失去知觉。
&0t;我们离婚吧。
&0t;程建国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像是讨论明天的天气。
赵美华的筷子停在半空,一块红烧肉掉在桌布上,洇开一片油渍。
她眨了眨眼,仿佛没听清:&0t;什么?&0t;
&0t;我说,我们离婚。
&0t;程建国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退休证,&0t;今天办完手续了。
&0t;
赵美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度涨红,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0t;程建国!
你什么神经?退休闲得慌是吧?&0t;
这是程建国预想中的第一阶段——暴怒。
三十五年来,他太熟悉这套流程了:先是怒吼,然后是摔东西,接着是以死相逼,最后是搬出儿子和父母。
像一练习过无数次的曲子,每个音符都刻在他骨髓里。
&0t;我考虑清楚了。
&0t;程建国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0t;这是离婚协议,我净身出户,房子存款都归你。
&0t;
赵美华一把抢过信封撕得粉碎:&0t;做梦!
你以为退休了我就拿你没办法?我明天就去你们厂里,告诉所有人你是个忘恩负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