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探进糖锅,滚烫的糖浆里居然摸到了冰凉的手指!灶壁上浮出了秀云的半身,引着她的手指在糖坯上刻下了“冤”字。糖字成型的时候,整锅糖浆像沸血一样翻涌起来。
腊月二十三,赵世荣押着小莲去祭灶。献糖的那一刹那,所有的枣花糖都裂开了,每块糖心里都嵌着米粒大的人眼,瞳孔齐刷刷地转向了赵世荣。祠堂的梁柱突然响起了冰裂的声音,他一抬头,看见岳父倒悬在梁上,枯手指向灶君像。
画像嘴角的糖封突然融化了,灶君的口唇动了动,吐出了血红色的糖丝,缠住了赵世荣的喉咙。他窒息得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地面的糖浆翻涌成了秀云的脸,说:“你封神明口舌的时候,可想过自己也难呼救?”
柳凤娇冲进来拉他,指尖刚碰到他的衣角,红糖丝就顺着手臂爬满了她全身,把她裹成了一个尖叫的糖俑。
赵世荣拼命地逃往岳父沉尸的冰河。他坐着橇车过桥的时候,枣花糖像冰雹一样砸落下来,黏住了马腿。疯马拖着车冲进了冰窟,他在水下看见岳父坐在水晶灶台前,台面上堆满了沾血的枣花糖。
“好女婿,尝尝亲熬的灶糖。”老者狞笑着掰开他的嘴,塞进了冻硬的糖块。糖一入喉就化了,甜味里翻涌出淤泥的味道。无数糖浆触手把他拽向河底,冰面开合间映出了小莲拿着灯笼的身影,她轻轻地放下新蒸的枣糕,说:“外公,娘亲,吃顿团圆饭吧。”
河水吞没赵世荣最后一声嚎叫的时候,冰面浮现金色的“善”字,正是秀云临终紧握的那半块糖上碎裂的字痕。
三天后,人们在河滩发现了赵世荣。他的尸身端坐着,就像在祭拜一样,七窍都填满了晶莹的灶糖,双手捧着冰雕的枣花,花心嵌着被他吞并的地契。灶糖沿着尸身蔓延,在雪地上铺出了一幅巨大的灶君像,神像的嘴角还沾着半片金箔,那正是柳凤娇消失当夜发髻上的花钿。
小莲默默地收拾好残灶,重新熬起了麦芽糖。清甜的香气中,秀云的身影在蒸汽里浮现,指尖抚过女儿烫伤的手背,说:“怨解了,该让甜味回来了。”
新熬的枣花糖放在干净灶台的时候,封住灶君唇的旧糖“咔嚓”一声龟裂了,神像眼底的焦糖泪终于蒸腾散去。
又到了小年夜,十六岁的小莲主持祭灶。她把枣花糖供上神龛的时候,糖身上的“善”字金芒流转。烟雾缭绕中,灶君画像的嘴角微微扬起。
更夫经过赵家旧宅,听见院里传来久违的祭灶歌谣:“二十三,糖瓜粘,灶君乘云上青天...”从门缝里望去,秀云和老父的虚影含笑站在灶边,小莲撒出的糖瓜穿过他们透明的身体,在火光中绽成了金红的灶花。
雪静静地落着,半块枣花糖浮在镇口的河面,糖浆一丝丝地化入清水。河底沉沙里,赵世荣腐朽的指骨正被糖虫蛀成空窍,最后一点甜腥也消弭在了岁暮的寒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