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老卒抽出腰间短匕,将压倒的黍秆齐根削断,断口朝下,插回泥中,不露半点痕迹;又有人解下身后蓑衣,反铺于地,覆住身形;更见机警者,撮土成粉,细细涂抹盔甲铁片,消去那要命的冷光。
不过半盏茶功夫,偌大一片黍田,竟再难寻人踪,唯余风吹黍浪,簌簌而动。
杨炯蛇行检视,见各队潜形如蛰龙,心下稍安。
返归中军,亦自伏身泥泞,面颊紧贴湿冷大地。
周遭静得骇人,唯闻心跳如鼓,擂在腔子里。
日影寸移,自晨至昏,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一轮冰盘也似的明月,竟将银辉泼洒得如同白昼。
杨炯肚里暗骂:“直娘贼!
偏生又是月明如昼,老子莫非与夜战犯冲?”
心虽有不忿,面上却不露分毫,急令传兵:“传!
各人取湿泥涂甲,铁器掩光,仔细遮蔽踪迹!”
牛皋正自焦躁,忽觉背甲一沉,原是杨炯抓了把烂泥糊将上来。
“侯爷,这倭寇莫非属龟的?爬也该爬到了!”
牛皋瓮声抱怨,手下却不停,也挖起大块湿泥,往杨炯铁甲上涂抹。
杨炯低笑:“急甚?犬狭卡未闻炮响,便是未至。
此战若胜,南倭银矿如山似海,够你老牛打十副金斧头!”
正说间,杨炯猛将牛皋脖颈一按,二人头颅深埋黍丛,几与泥土同色。
不多时,蹄声骤起,十余骑倭国斥候风驰电掣,沿田埂大道卷来。
马上矮人,身披阵羽织,头顶奇形兜鍪,月下望去,恍如山魈夜行。
为者擎一支松明火把,焰苗被疾风扯得笔直,噼啪爆响。
忽有一骑勒缰落后,那倭兵滚鞍下马,踉跄至田埂边,竟哗啦啦解了袴子,一股热臊黄汤劈头盖脸,直浇在牛皋铁盔之上。
尿水顺盔沿流下,糊了牛皋半脸。
这黑大汉钢牙咬碎,十指深陷泥中,浑身筋肉虬结如铁,却硬是纹丝不动。
正待尿毕,前头一骑折返,兜鍪上立着新月前立,显是头目。
只听他叽咕怒骂,飞起一脚踹在撒尿倭兵臀上,揪着脖领提上马背,泼喇喇追前队而去。
蹄声未远,大地忽颤。
但见黍田四野,黑影幢幢如潮涌来。
月光下杨炯看得分明,当先千余倭骑,鞍上矮兵皆着赤色具足,腰插长短二刀;步卒紧随其后,竹束足轻漫野,枪尖密如苇林。
为一将,白练阵羽织迎风怒展,头戴鹿角胁立兜,面甲下一双鹰目寒光四射,万把人马竟不循大道,直踩黍田而过,黍秆摧折声如裂帛,响成一片。
杨炯双目赤红,紧盯着敌军前锋踏过埋伏线,中军涌入核心,后队尽入彀中。
“着!”
一声厉喝,杨炯自怀中拽出一支赤红号箭,奋力扯向夜空。
“嗤——嘭——!”
血芒炸裂,映得杨炯面上筋肉条条虬结,直如修罗降世。
“杀尽倭狗!
!
!”
炸雷般的咆哮自黍田深处迸。
一千五百螭吻悍卒应声暴起,恰似地府阴兵破土。
田埂大道两侧,八百弩手分作两翼,神臂弩机括齐响,第一波铁矢平射而出,破空声凄厉如鬼哭。
“噗噗噗噗!”
倭兵如刈麦般倒伏。
前排骑兵连人带马被粗逾儿臂的弩箭贯穿,人马尸骸串作糖葫芦,血泉喷溅丈余。
中箭者胸腔炸开海碗大洞,后心透出三棱箭镞;有倭兵被巨力带飞,钉死在身后同袍枪杆之上,两具尸体串在一处,兀自抽搐。
“立盾!
立盾!”
倭兵主将石田茂嘶声狂吼。
倭阵稍定,竹束足轻仓皇架起龟甲大楯。
螭吻弩手却已换箭完毕,第二波!
第三波!
铁矢如飞蝗蔽月,竹盾如纸糊般洞穿。
盾后倭兵被透体而过,污血顺着盾缝汩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