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染成了五彩斑斓的画卷,枫叶红得像火,野菊黄得似金。老周穿着崭新的青布衫,腰间系着虎娃编的草绳,站在晒药场上,望着满山秋色,眼里满是眷恋。\"今儿是个好日子,\"他说,\"该把药锄传给虎娃了。\"
我们来到鹰嘴崖下的老药地,这里的远志正值壮年,叶片油绿,花瓣紫得发亮。老周蹲下身子,用手丈量着植株间距:\"虎娃,记住,挖远志要留三成苗,给山留口气。\"他转头看向我,目光里带着托付,\"你写的那本《采志记》,记得多记点山里的规矩,别让后人忘了。\"
虎娃跪在老周面前,双手接过药锄。那把桑木药锄经过几十年的摩挲,手柄已经温润如玉,锄刃上刻着几行小字:\"扎根石缝里,心向白云边\"。老周用袖口擦了擦锄刃:\"这是你太爷爷传给我的,现在传给你。记住,这不是把普通的锄,是太行山里的魂。\"
忽然,一只山鹰在头顶盘旋,发出清亮的啼叫。老周抬头望去,目光追着鹰影直到它消失在云层里:\"该走了,去看看'九节龙'。\"我们搀扶着他往背阴崖走,他的脚步比往日更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生命的余温。
看到那株\"九节龙\"时,老周忽然落泪了。历经多年,它的根须已经盘满了整个石缝,表皮呈深褐色,像条真正的龙蛰伏在岩石间。\"你看,\"老周轻声说,\"它还在长......\"话音未落,一阵山风掠过,远志花轻轻颤动,仿佛在回应他。
暮色漫过山谷时,老周靠在石头上,望着渐渐沉落的夕阳:\"我这辈子,就认一个理儿——人跟山是连着的,就像远志根和石头,谁也离不了谁。虎娃,以后要是有人问起远志怎么采,你就带他来这儿,让他自己摸,自己看,自己悟。\"
虎娃含泪点头,把老周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爷爷,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山里守着远志,守着您。\"老周笑了,笑容里满是欣慰:\"傻孩子,山外的世界大着呢,你得去看看,看完了再回来,把山里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夜里,老周在睡梦中安然离世,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手里还攥着半朵干枯的远志花。我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一本泛黄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草药的习性,最后一页写着:\"远志者,志在远山也。非远不足以成其志,非山不足以养其根。\"
出殡那天,太行山飘起了细雪,仿佛在为这位守山老人送行。虎娃把老周的药锄葬在\"九节龙\"旁边,在坟前种下一株远志苗。雪落在叶片上,像撒了把纸钱,却又像是大山落下的泪,轻轻抚慰着新埋的土。
多年后,我在城里的书店看到一本新书,书名是《太行药志:一位年轻药农的守山笔记》。翻开扉页,是张老照片:一位青年站在鹰嘴崖顶,手里举着株远志,身后是连绵的群山,天空蓝得像块刚淬过的钢。照片下方有行小字:\"根在石缝,路在脚下,心向远方。\"
我知道,那是虎娃的书。此刻,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却远不及太行山上的星光清亮。我摸出衣兜里的远志花,花瓣虽已干枯,却依然保持着倔强的紫色。恍惚间,我又看见老周蹲在晒药场上,竹耙子在阳光下划出银弧,身后的远志花正开成一片紫色的海。
太行依旧,远志长青。有些故事,永远不会随着岁月流逝,它们会像深埋地下的根茎,在时光的深处默默生长,等待着下一个懂它的人,带着敬畏,带着热爱,走进这片永不褪色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