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秋深
深秋的章台宫,总比咸阳城里更早浸染上寒意。
檐角的铜铃在西风里晃着,声音碎得像掺了冰,殿内的鎏金兽炉燃着安神的蕙草,烟气却驱不散满室的药味。
秦惠文王嬴驷半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三层蜀锦织就的厚衾,枯瘦的手搭在膝头,指节泛着青白色。
“相邦还没来?”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刚出口就被殿内的寂静吞了大半。
侍立在旁的内侍赵高忙躬身回话:“回大王,公孙相邦刚从城外军营赶回来,此刻正在殿外解甲,片刻就到。”
嬴驷缓缓点头,目光落在榻前的奏疏上——那是三天前齐国派使者出使赵国的密报,墨迹还带着些潮气,上面“齐赵约盟,欲共伐秦”
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疼。
他执政二十三年,从杀商鞅固新法,到用张仪破合纵,秦国早不是当年那个被六国鄙夷的西陲弱邦。
可如今,他这副身子骨,却撑不住这万里江山了。
殿门“吱呀”
一声被推开,公孙衍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玄色朝服,衣摆还沾着些尘土,显然是赶路时没顾上整理。
见嬴驷醒着,他忙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臣公孙衍,参见大王。”
“起来吧。”
嬴驷抬手,示意他近前,“齐赵那边的事,你怎么看?”
公孙衍走到榻边,目光扫过那封密报,眉头微蹙:“齐威王野心勃勃,自攻占宋国后,一直想染指中原;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国力渐强,也想借攻秦立威。
两国结盟,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各怀鬼胎——齐国想让赵国打头阵,赵国则想借齐国之力牵制秦军,只要我们应对得当,未必不能破局。”
嬴驷轻轻咳嗽了两声,赵高忙递上温水。
他喝了一口,气息才匀了些:“如今朝局……你多费心。
荡儿年轻,性子急,有些事,你得拦着点。”
这话里的分量,公孙衍怎会不懂。
太子嬴荡自去年监军伐赵后,越觉得自己有军事才能,近来频频拉拢朝中将领,尤其是任鄙、乌获那些力士出身的武将,明里暗里都在扩充势力。
前几日,竟还想插手边军调遣,被公孙衍以“大王未许”
为由拦下,两人之间的嫌隙,早已不是秘密。
“臣明白。”
公孙衍躬身道,“大王放心,臣定当守住新法根基,不让朝局动荡。”
嬴驷看着他,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担忧:“你是张仪之后,秦国最懂纵横之术的人。
只是……齐赵联军,需用重兵应对。
王翦在北地练兵,蒙恬守着匈奴边境,调谁回来?”
“不必调。”
公孙衍语气笃定,“臣以为,当以攻为守。”
嬴驷抬了抬眼:“哦?细说。”
“齐赵若来攻,必从东、北两路进军。
东路齐军,需经韩魏之地;北路赵军,要过云中郡。
我们若被动防守,两处战线太长,兵力分散,反而容易被突破。
不如主动出击——派王翦率军攻齐之高唐,牵制齐军主力;命蒙恬从北地出兵,袭扰赵之代郡,断其粮草补给。
如此一来,齐赵自顾不暇,联盟不攻自破。”
嬴驷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榻沿。
他知道公孙衍的谋略从不出错,可主动出击,意味着秦国要两线作战,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但眼下,被动防守,只会让齐国和赵国更肆无忌惮。
“就依你。”
他最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有帝王的决断,“兵符在赵高那里,你拿去调兵。
记住,务必战决,莫让战事拖到冬月——关中的粮草,经不起消耗。”
“臣遵旨。”
公孙衍接过赵高递来的虎符,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他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