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宫残烛:孝公托孤
咸阳的冬来得早,才入十月,渭水便结了薄冰,寒风卷着雪粒撞在咸阳宫的青铜门上,出呜呜的响,像极了二十年前河西战场上秦军士兵冻裂的甲片。
商鞅踏着积雪走进寝殿时,殿内的药味几乎压过了炭盆的暖香。
秦孝公嬴渠梁半靠在铺着熊皮的榻上,脸色比榻边的白玉镇纸还要苍白,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半眯着,见商鞅进来,才勉强抬了抬眼,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商君……来了。”
内侍连忙上前要扶商鞅跪拜,却被孝公抬手止住:“商君非寻常臣子,不必多礼。”
他指了指榻边的锦凳,“坐吧,朕有话……要跟你说。”
商鞅依言坐下,目光扫过孝公榻前的案几——上面摊着一卷秦国疆域图,河西之地用朱砂新添了印记,旁边还放着半块啃过的麦饼,饼边凝着一层白霜,想来是放了许久。
他喉头微动,终是把到了嘴边的“君上当保重身体”
咽了回去,只道:“臣今日巡查了咸阳粮库,今年秋收颇丰,河西新收的粮谷已运抵三成,足够支撑来年春耕。”
孝公闻言,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好……好啊。
想当年朕刚即位时,秦国连函谷关都守不住,河西之地被魏国占了二十年,百姓连糠麸都吃不饱……若非商君入秦,推行新法,哪有今日的秦国?”
他咳了两声,内侍急忙递上温水,孝公喝了一口,才缓过劲来,“朕还记得,你初到咸阳时,穿着粗布儒衫,在朝堂上跟甘龙、杜挚辩法,说‘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朕当时就知道,你是能帮秦国变强的人。”
商鞅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凳边缘的花纹。
那是公元前359年的事了,距今已近二十年。
当时他刚离魏入秦,孝公三次召见,前两次他故意说王道、帝道,见孝公意兴阑珊,第三次才抛出法家强兵之策,没想到竟一语中的。
此后二十年,他们君臣相得,废井田、重农桑、奖军功、明法度,哪怕是太子驷犯法,他也敢刑及太子师傅公子虔,硬是把一个积弱的秦国,变成了能与魏国争锋、收复河西的强国。
“这些年,委屈商君了。”
孝公忽然说。
他伸出手,那只曾握过剑、批过奏折的手,此刻枯瘦如柴,指节泛着青紫色,“老世族恨你,说你毁了他们的封地;百姓起初怕你,说你律法太严;连太子……当年也怨你。
可你从不辩解,只一门心思推新法,朕都看在眼里。”
商鞅抬眼,撞见孝公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一个将死之人的恳切。
他心头一酸,起身跪地:“臣不敢言委屈。
臣本是卫国人,在魏国不得重用,是君上不弃,授臣左庶长之职,许臣‘法不阿贵’之权,臣才能施展抱负。
秦国变强,非臣之功,实乃君上之功。”
“起来,”
孝公轻叹,“朕知道你忠心。
可朕……怕是等不到秦国一统天下的那天了。”
他示意内侍把案上的传国玉符递过来,玉符触手生凉,上面刻着的“秦”
字纹路清晰,“朕近来总咳血,太医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太子驷今年刚满十九,虽聪慧,却年幼,性子也急,不懂朝堂深浅。
朕死后,他即位,这秦国的担子,就要落在你肩上了。”
商鞅接过玉符,指尖微微颤抖。
他知道太子驷对自己的不满——当年太子犯法,他虽未刑及太子,却割了太子师傅公子虔的鼻子,黥了另一位师傅公孙贾,太子自那时起,便对他避而远之。
这些年,老世族一直借此事挑拨,若孝公去世,太子即位,他的处境……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孝公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公子虔、甘龙那些人,盼着朕死,盼着废新法,盼着扳倒你。
可他们忘了,新法已行二十年,秦国的粮库、秦国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