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阳朝会:变法前夜的惊雷
栎阳的晨雾还没褪尽,宫门前的铜钟已敲过三响。
卫鞅踏着结霜的石阶走进正殿时,靴底碾碎的冰碴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殿内的梁柱还留着去年冬祭熏黑的痕迹,二十级白玉阶上,秦孝公嬴渠梁的玄色朝服下摆垂在阶边,像一片凝固的夜色。
一、案头的竹简与阶下的暗流
“诸位臣工,”
内侍监景监的声音带着刚愈的喉疾,在空旷的大殿里有些飘,“春耕将至,君上召集群臣,议今年国策。”
卫鞅站在阶下东侧,腰间的铜剑悬得笔直。
他面前的案几上堆着三卷竹简,最上面一卷的绳结系得格外紧——那是他熬了三十七个夜晚修订的《垦草令》。
案角的铜爵里盛着温热的米酒,却没泛起一丝涟漪,仿佛连酒液都在畏惧即将到来的风暴。
西侧座的太傅甘龙缓缓睁开眼。
这位历经献公、孝公两朝的老臣今日穿了件绣着苍龙之纹的朝服,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朝露,显然是天不亮就从太傅府动身了。
他瞥了眼卫鞅案上的竹简,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像是在打量一件注定要朽坏的木器。
“君上,”
甘龙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温润,“老臣以为,今年仍当循旧例。
秋收后多雨,渭水沿岸的井田恐有涝情,当早派官吏巡查堤岸。”
他话音刚落,阶下立刻响起一片附和。
兵部尚书车英清了清嗓子:“太傅所言极是。
去年冬天雪少,春耕时怕是会干旱,不如让各县提前修缮水渠。”
卫鞅指尖在竹简上轻轻叩击着。
他知道这些话背后的深意——井田制是士族的命根子,那些沿着渭水铺开的方方正正的田垄里,藏着多少贵族的私田,谁也说不清。
修缮水渠?不过是想趁着春耕前,把更多新开的私田纳入旧制的筐子里。
“诸位大人,”
卫鞅忽然开口,殿内的议论声像被掐断的琴弦般戛然而止,“若只修水渠,不换法子,就算今年丰收,明年还是要饿肚子。”
甘龙的门生杜挚立刻站出来:“左庶长此言差矣!
我秦国立国三百余年,靠的就是井田制。
百姓世世代代在井田里耕作,方能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
卫鞅冷笑一声,将最上面的竹简解开来,“去年栎阳周边各县报来的饥荒,饿死的百姓比战死的还多。
那些世世代代耕作的农夫,缴完粮税后,连糠麸都吃不上,这也叫衣食无忧?”
他举起竹简,声音陡然提高:“今日朝会,臣有新令要奏请君上!”
二、惊雷落地
秦孝公一直沉默地坐在王座上,玄色朝服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直到这时,他才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低沉却清晰:“念。”
卫鞅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殿内的文武百官。
那些熟悉的面孔此刻都紧绷着,像是在等待一场暴雨的降临。
他定了定神,开始宣读:
“其一,废除井田,开阡陌。”
第一个字出口,殿内便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杜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刚要开口反驳,却被甘龙用眼神制止了。
卫鞅没有停顿,继续念道:
“即日起,废除旧时井田之界,将土地按户分配。
百姓可自行开垦荒地,土地归耕者所有,允许买卖。
官府按田亩收税,多劳多得。”
“其二,奖励耕织。”
卫鞅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凡耕织产量过官府规定者,免其徭役;若一户有两子以上,成年后必须分家,否则加倍收税。”
阶下传来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一个掌管户籍的小吏脸色白——分家意味着户籍要重新编排,这背后牵扯的何止是户数,更是士族隐藏的依附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