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掷在卫鞅面前的青砖上,剑鞘撞出的火星溅到卫鞅的靴边,“这把剑,赐你。
有敢阻挠变法者,先斩后奏!”
卫鞅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接剑。
剑柄上还留着孝公的体温,烫得他掌心麻。
当他抬头时,正撞见甘龙怨毒的目光,那目光像淬了毒的箭,死死钉在他的背上。
散朝时,暮色已漫过栎阳的城墙。
卫鞅握着剑走出偏殿,撞见景监在廊下等他,这个黥面的内侍手里捧着一件素色披风:“先生,天凉了。”
他低声道,“甘龙的门生刚才在角门嘀咕,说要让您‘走不出三月’。”
卫鞅将披风系在肩上,风从宫墙的缺口灌进来,掀起衣角。
远处的渭水正在结薄冰,冰下的水流声隐约可闻。
“让他们等着。”
他望着暮色中的河西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等开春时,新法就会像渭水的冰裂,挡不住的。”
此时甘龙正站在宫门外的老槐树下,看着卫鞅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他身旁的家臣低声问:“太傅,就这么让他得逞了?”
甘龙扯断一根槐树枝,嫩绿的汁液在掌心渗出,带着清苦的气味。
“急什么,”
他将树枝碾碎在掌心,“耕战之策?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空话。
等他碰了钉子,自然会知道,秦国的水有多深。”
夜色渐浓,栎阳的家家户户开始点灯。
五羊皮馆的窗棂透出昏黄的光,卫鞅刚推开木门,就听见邻桌的老秦人大声喝着劣质的米酒:“听说了吗?君上要让那个魏国人变法了!”
另一个声音接道:“变不变的,能让咱有饭吃就行!”
卫鞅解下佩剑放在桌上,剑鞘与木案相撞的声响,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商於见到的那个老农,正用新法奖励的铁犁翻地,冻裂的手掌上渗着血,却笑得露出豁口的牙。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青石街上悄无声息。
卫鞅端起粗瓷碗,米酒的辣味从喉咙烧到胃里,像一团跃动的火苗。
他知道,从今日的朝会开始,秦国的风雪,再也不会只落在百姓的屋顶上了。
三日后,栎阳南门立起了一根三丈高的木头。
官吏们敲着铜锣喊了一天:“谁能扛到北门,赏十金!”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有人笑骂着扔泥巴,有人抱着胳膊看热闹。
直到第五日,当卫鞅亲自将赏金加到五十金时,一个瘸腿的老兵从人群里挤出来,他的右腿在河西之战中被魏军的戈矛刺穿,走路一瘸一拐。
“我来!”
老兵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当他扛着木头踉跄过街时,满城的人都跟在后面,有人骂他傻,有人替他捏汗。
直到老兵将木头立在北门的夯土台上,卫鞅亲手将五十金递过去——黄澄澄的秦半两在残阳下闪着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老兵捧着钱罐的手在抖,突然“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宫城的方向磕头。
人群鸦雀无声,只有渭水的冰裂声隐约传来。
卫鞅转身时,看见景监站在街角,黥面在暮色中看不真切。
“先生这招,比在朝堂上争辩有用。”
景监低声道。
“法度的根基,不在竹简上,在人心上。”
卫鞅望着渐渐散去的人群,他们的脚印在雪地上杂乱交错,却都朝着木头曾经立着的方向,“从今日起,秦人的心里,该立起比木头更重的东西了。”
夜色漫上来时,甘龙的府邸还亮着灯。
家臣将南门的见闻讲完,见太傅始终盯着墙上的《秦地舆图》,忍不住问:“那五十金,够寻常人家活十年了。
卫鞅这是在收买人心啊!”
甘龙缓缓转过身,烛火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阴影:“他买的不是人心,是变法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