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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想上前叫醒孝公,被卫鞅按住了。
他的手指触到内侍冰凉的袖口,忽然想起昨日在五羊皮馆听的闲话——有人说君上为了批阅奏章,已经三日没合眼,全靠汤药吊着精神。
他轻轻卷起《法经》,竹片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靴底碾过地上的药渣,苍术与艾叶的苦涩气息钻进鼻腔,苦得钻心。
走出宫墙时,雪又开始下了。
卫鞅抬头望了望栎阳宫的飞檐,那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像极了他在魏国相府见过的玉雕。
只是这玉雕带着股药味,还有种说不出的倔强,像殿里那个强撑着的君主。
三
三日后的朝会余温未散,偏殿里还飘着甘龙的檀香。
那是产自楚国的名贵香料,在秦国只有寥寥数人能用得起。
卫鞅进来时,正撞见孝公将一卷竹简扔在地上——那是甘龙刚递上的《守旧策》,竹简散开一地,墨迹淋漓的&0t;不变法而治&0t;五个字正对着他的靴尖,像在无声地嘲讽。
&0t;先生今日要说什么?&0t;孝公的声音带着倦意,指节有节奏地敲着案面,出沉闷的声响,&0t;若是还说尧舜,便请回吧。
寡人没那么多时间听空话。
&0t;他面前的陶碗里,草药已经凉透,表面结着层浅浅的膜。
卫鞅从包袱里抽出幅新地图,羊皮面上的渭水用靛青染过,在灯火下泛着幽光,像真的河水在流动。
&0t;臣说汤武之道。
汤放桀于鸣条,武王伐纣于牧野,非天命,实因民怨。
君上若行王道,重礼乐,轻赋税,使民有恒产&0t;
&0t;轻赋税?&0t;孝公猛地拍案,陶碗里的药汁泼了半盏,褐色的液体在案上漫开,浸湿了几份竹简。
&0t;去年陇西大旱,颗粒无收,国库空得能跑老鼠!
轻赋税,拿什么养兵?拿什么收河西?&0t;他抓起地图往卫鞅面前一摔,羊皮在地上出沉闷的响声,&0t;先生看看这阴晋!
魏人在城头插的不是旗,是咱老秦人的骨头!
&0t;
羊皮地图在卫鞅脚边展开,阴晋古城的位置被朱砂画了个圈,像块未愈的疮。
他忽然想起初到栎阳时,五羊皮馆的掌柜说:&0t;去年冬天,三个孩童冻毙在城墙根,怀里还揣着没熟的粟米。
他们爹娘去求官府赈济,被当成刁民打了出来。
&0t;那时掌柜的声音颤,手里的酒碗晃得厉害。
&0t;迂腐!
&0t;孝公甩袖时带倒了铜爵,酒液在地图上漫开,把&0t;河西&0t;两个字泡得胀,像被水泡过的伤口。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内侍慌忙递上帕子,雪白的丝帕上立刻染上了一点刺目的红。
卫鞅捡起地图时,指腹被粗糙的羊皮磨得生疼。
那上面的山川河流仿佛活了过来,阴晋的城墙在他眼前无限拔高,上面插满了秦军的尸骨。
殿外的风卷着雪扑在窗上,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人在哭,哭那些埋在河西的冤魂,哭这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国家。
他走出偏殿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混着药碗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宫道里格外清晰。
四
第三次觐见,卫鞅没带竹简。
他进门时,孝公正对着铜镜拔白头,银簪子挑着根白,在灯下闪着冷光。
镜子是从楚国换来的青铜镜,镜面已经有些模糊,照出的人影带着层灰翳。
&0t;先生还有话要说?&0t;镜中的影子嘴角往下撇,&0t;再不说,寡人要去换药了。
&0t;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嘲,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卫鞅从怀里掏出幅帛图,展开时哗啦啦响,打破了殿里的沉闷。
这图比前两幅都新,阴晋的城墙用墨线勾了三层,城外的壕沟里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