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墨水里的“软刀子”
沦陷区的晨光总混着煤烟与腐朽的气息,像极了赵庄保长王大麻子手里那本簇新的《户籍登记册》。
牛皮封面烫着东洋字,内页却被他沾着唾沫的指尖翻得皱。
“下一个!
张狗剩!”
他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惊飞了梁上几只瘦骨嶙峋的麻雀。
蹲在墙角的汉子磨蹭着往前挪,补丁摞补丁的棉袄下摆还沾着昨夜偷挖野菜时蹭的泥。
王大麻子将钢笔尖戳到他鼻尖,墨水在阳光下凝成暗紫色的点:“姓名!”
“张……张富贵。”
狗剩挠着乱蓬蓬的头,眼皮却往远处槐树下瞟——那儿有个假装拾柴的货郎,袖口蓝布条正随着胳膊摆动,像水面漂着的浮标。
这是三天前地下党交通员留下的暗号:见蓝布条晃三下,便报假名字。
“啪!”
王大麻子拍得桌子上的算盘珠子乱跳,“你爹穷得叮当响,给你起名狗剩,你还想富贵?当老子瞎啊!”
“俺、俺记错了……”
狗剩咧嘴笑,黄牙缝里卡着昨天的谷糠,故意把“狗”
字咬得含糊不清,“是张……张铁蛋,对,铁蛋!”
“年龄!”
“四十八。”
“放屁!”
王大麻子抄起算盘就要砸,却见狗剩“噗通”
跪在地,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出闷响,“保长爷,俺打小就傻,脑仁被驴踢过,记不清数!
要不您等俺娘来问问?她记性好,能记到光绪年间……”
槐树下的货郎低头拨弄柴捆,嘴角压不住笑意。
这类“糊涂账”
如今在沦陷区遍地开花:西头李老汉报年龄时说“一百单八岁”
,理由是“跟梁山好汉同岁”
;东村王嫂子给闺女报属相,张口就是“属猫”
,惹得旁边伪军骂“没读过书的蠢货”
,她却振振有词:“俺闺女就爱追猫,咋不能属?”
更有甚者在“职业”
栏填“摸鱼”
“看天”
,气得日伪派来的翻译官捧着登记册直拍桌子——某村花名册上,整整十八个男人叫“李狗蛋”
,二十一个女人叫“王翠花”
,活像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泥娃娃。
蓝黑墨水在宣纸上晕开,本该是束缚的枷锁,却成了民众指尖流淌的无声反抗。
二、磨盘上的“拖延计”
县城登记处的铁门被六月的毒日晒得滚烫,门把手上能煎熟鸡蛋。
排队的人却像被粘在地上的蜗牛,半天挪不了半步。
伪警队长孙疤拉叼着烟卷来回踱步,靴底碾过石子出“咯吱”
声,忽然听见队伍末尾爆出尖叫。
“哎呦喂!
俺脚崴了!
走不动道啦!”
杂货铺的刘瘸子抱着左脚踝直哼哼,额头上挤出黄豆大的汗珠。
旁边几个汉子立刻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搀扶,却故意挤得队伍歪歪扭扭,像条被踩了尾巴的蛇。
孙疤拉骂骂咧咧冲过去,一脚踹翻刘瘸子脚边的货筐,炒瓜子和落花生滚了一地,引得几只瘦鸡扑棱着翅膀来啄。
瘸子却趁机往墙根一缩,龇牙咧嘴地喊:“疼死俺了!
得回家躺三天,伤筋动骨一百天呐……”
这是三天前地下党交通员塞在他烟袋锅里的纸条上写的“拖字诀”
。
如今沦陷区的百姓个个成了拖延高手:有人在登记处门口“突然晕倒”
,等人用门板抬回家,转眼就钻进地窖啃窝头;有人“忘”
带户口本,回家取一趟能磨蹭两小时,路上还能顺道给邻居传个口信;更有白老太太拄着枣木拐杖,从日出磨到日落,逢人就念叨:“俺找俺大孙子,登记处的官爷看见没?穿开裆裤,屁股上有颗痣……”
日伪军设了“正午前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