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弱冠之龄的少年,文章火候未必能及自己这沉浸多年且早有准备的老手,若能当众压服他,效果肯定比胜过苏洵强得多。
陆北顾面上并无意外之色,他从容离席,走到放置笔砚的条案前。
他的目光扫过那篇刚被徐舜卿放到旁边的《英雄论》。
徐舜卿见状,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撇,似有讥诮。
“徐御史书法得颜真卿之骨,确实非同寻常。然而,文中将张元、吴昊比作管仲、韩信,恕陆某不敢苟同。”
陆北顾慢条斯理地研墨,一边给自己构思争取时间,一边闲谈似地说道:“英雄之论,首重其心,其次其行,最末方是其遇。心不正,则行必诡;行不端,则遇虽奇,亦不过是镜花水月。管仲、韩信,其心皆在天下安堵,其行皆在经纬乾坤,故能光耀史册,而非仅以其功绩而论英雄。”
“孔子适楚,孟子游梁,乃为传道授业,明王道于天下,何尝教人背弃父母之邦,以邻邦之刃戕害故国之民?而张元、吴昊为泄私愤,引狼入室,致使西北边陲烽火连年,百姓流离失所徐御史以文辞之美,掩饰不义之实,好比以锦绣覆盖朽木,或许远处观之华丽,近看却难免散发出腐朽之气。”
陆北顾不等对方反驳,突然疾声言道:“至于文中所言‘良禽择木’,陆某倒有一问——若人人皆以‘择木’为由背弃家国,那么当异日夏国势微之时,徐御史是否也会另择高枝而去?如此往复,天下还有何忠信可言?”
这突施冷箭般的一问直指要害,徐舜卿一时语塞。
杨尧咨忍不住击节叫好:“说得好!陆贤弟此言,方是正理!”
徐舜卿眼见气势被夺,只好冷笑道:“好个大义凛然!既然如此,何不也马上作一篇《英雄论》,让徐某见识见识何谓宋人的‘正理’?”
“徐御史既然有意以文会友,陆某自当奉陪。”
陆北顾却已不再看他,手腕悬空,凝神片刻,骤然落笔!
但见笔走龙蛇,墨溅银钩,一行行挺拔峻洁的行书跃然纸上,竟比平日更多了几分锐利之气。
他写得极快,几乎不加思索,显然胸中已有成竹。
片刻之后,陆北顾掷笔于案,拿起那张素笺,直起身环视众人,最后目光平静地看向徐舜卿,朗声诵读。
“《英雄论》
盖大丈夫之志,立身必有所守,处世必有所持。守则泰山不移,持则金石不夺,虽颠沛造次,终不叛其道,斯可谓真英雄也。
昔张巡据睢阳孤城,粮尽罗雀,析骸而爨,犹厉声骂贼;颜鲁公举义旗,明知必死,奋髯直斥,挫逆胡之锋。
二公知生之可贵,然宁蹈死而不屈者,所为何哉?英雄之立世,要在守志不移矣!
观夫太公垂钓,非饵直钩之趣;孔明抱膝,岂耽梁父之吟?穷达有命,遇合有时,才不见用可守时以待天命,不以不遇而易其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