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蝉鸣还没褪尽暑气,南锣鼓巷的青石板路已裹上了一层与往年不同的躁动。
胡同口那棵老槐树下,往日里摆着糖炒栗子摊的地方,如今立着块刷得雪白的木板,
红漆写就的“破旧立新,破除四旧”八个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漆点,
被风吹得微微发卷。
胡同里的门脸儿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改造。
西头张记当铺那扇雕着缠枝莲的朱漆大门,不知被哪个公社的年轻人用砂纸磨去了纹样,
露出底下斑驳的木色,只在门楣上方留了块新钉的木牌,
用墨笔写着“东风生产大队第三小队”。
隔壁李家的影壁墙前,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学生踩着高凳,
手里的石灰刷子“唰唰”地往墙上糊,要盖掉那“鸿禧”砖雕。
石灰顺着砖缝往下淌,在青砖上留下一道道白痕。
九月的雨落下来时,胡同里的声音变得复杂。
清晨不再是磨剪子师傅“磨剪子来——戗菜刀”的吆喝声先打破寂静,
而是此起彼伏的“最高指示”诵读声,从各个院落的窗棂间飘出来,
混着煤炉冒出的青烟,在潮湿的空气里打着旋。
有老人端着搪瓷缸子站在屋檐下,手指戳了戳院里新糊的报纸墙——
那些印着社论的纸张遮住了原本贴着的“胖娃娃抱鲤鱼”年画,
边角用面糊粘得皱巴巴的,风一吹就哗啦作响。
路过的大妈跟他搭话:“吃了吗您奈?这报纸糊得,瞅着就闹心。”
老人叹口气:“甭提了,昨儿想揭下来,被院里小年轻说了一顿,
说我‘留恋四旧’,得嘞您呐,咱这老骨头哪敢犟。”
偶尔能看见有人从旧货市场回来,怀里抱着从“四旧”堆里捡来的搪瓷盆,
盆底印着的牡丹图案被刮去了大半,只留下几缕残缺的红色。
十月的阳光渐渐转凉,胡同深处的变化却仍在继续。
原本挂在四合院门楼上的铜铃被摘了下来,堆在胡同口的废品车里,
与那些被敲掉了龙头的铜壶、磨去了花纹的簪子挤在一起,等着被送进废品站熔化。
傍晚时分,常有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扛着梯子走过,他们要去给胡同里的老房子换门牌。
那些写着“黑芝麻胡同甲XX号”的旧木牌被拆下来时,
总能听见木头与钉子分离的“吱呀”声,站在门口的赵大爷忍不住念叨:
“这老门牌挂了几十年,说拆就拆,心里空落落的。”
走在胡同里,能闻到煤炉里飘出的烟火气,也能听见红袖章们响亮的口号声;
能看见老人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也能看见年轻人举着标语走过街头,脚步迈得又快又急。
破旧立新的浪潮就这样漫过了这条古老的胡同,留下了一串串既清晰又模糊的印记。
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军绿色的浪潮像一阵风一样,从北京的街头巷尾漫开,
南锣鼓巷首当其冲,成了这股风潮最鲜活的缩影。
往日里青灰底色的胡同,忽然被成片的军绿色点亮,那抹带着粗糙质感的绿,
取代了从前的碎花布、藏青衫,成了街巷里最显眼的色彩。
南锣鼓巷的早市上,军绿色的身影随处可见,其中不少是刚加入红卫兵的年轻人。
卖豆腐脑的摊子前,穿军绿褂子的姑娘正排队,袖口卷到小臂,
胳膊上鲜红的袖章格外扎眼。
她捅了捅身边同伴的胳膊:“下午去胡同西头的老宅子看看,
听说里面还藏着‘四旧’物件,咱得去查查!”
同伴点头:“得嘞!到时候叫上几个哥们儿,省得那老顽固不配合。”
胡同口新搭起的“红卫兵联络点”,几张木桌拼成的长台上,堆着刚印好的标语传单。
十几个穿军绿衣服的少年围在桌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