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玉佳蜷缩在硬邦邦的板铺上,瞪大双眼望着天花板上那片被窗外微光映出的模糊光影,彻夜难眠。
喉咙深处因吞咽纸条而残留的异物感和隐约痛楚,不断提醒着他白天的惊心动魄和那个足以改变命运的抉择。
武京伟狰狞的威胁、沈舟冰冷的算计、危暐变态的兴奋、张帅帅沉重的沉默……还有梁露塞给他纸条时,那双充满恐惧却更充满决绝的眼睛,像一部无声的电影,在他脑海中反复放映。
他的思绪飘回了2007年,那个胸戴红花、满怀憧憬踏入军营的青涩身影;飘回了在侦察连摸爬滚打、汗水浇灌出优秀士兵荣誉的高光时刻;也飘回了2019年,那枚私刻的公章在点验中被无情翻出时,如同天塌地陷般的绝望;更飘回了转业到工商银行,穿上那套与他梦想相去甚远的保安制服时,那难以言说的失落与彷徨;最后,定格在被孙鹏飞的手下找到,那种在人生谷底抓到一根扭曲稻草的复杂心境……一步踏错,步步深渊,最终坠入这高墙铁网之内,甚至险些彻底沦丧良知,成为更可怕罪行的帮凶。
对家人安全的极端恐惧,曾一度彻底碾碎了他的反抗意志。
但梁露传递的信息和警方已然布下天罗地网的消息,像一根细弱却无比坚韧的蜘蛛丝,将他从完全堕落的边缘一点点拉回。
他开始痛苦地认识到,一味地屈服和隐忍,换来的绝非平安,只会让施暴者更加肆无忌惮,最终将他自己和他所珍视的一切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天际渐渐泛起一丝灰白时,一个危险而艰难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他或许可以利用武京伟让他收集信息的机会,提供延迟的、不完整的、甚至是经过巧妙篡改的情报,为高墙外警方的布控和应对争取更多宝贵时间;或者,他可以尝试更冒险的一步,选择性地、在不暴露梁露的前提下,向某位看似正直的管教干部透露一些能指向武京伟正在策划严重暴力犯罪的信息。
这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任何一步失误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但这似乎是他眼下唯一能进行自我救赎,并真正有可能保护家人免受牵连的狭窄路径。
次日放风时间。
武京伟再次阴沉着脸,如同鬼魅般靠近鲍玉佳,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与催促:“老鲍,陶成文他姐家那点底细,摸清楚了没有?别跟老子磨洋工!”
鲍玉佳强压下心脏的狂跳和几乎要溢出喉咙的恐惧,努力让脸上的肌肉堆起顺从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京伟哥,我哪敢磨蹭啊!
正紧锣密鼓地办着呢。
您明鉴,司法局那边眼线多,规矩严,直接打听太容易炸锅。
我正迂回着,通过以前工行一个信得过的老同事,拐弯抹角地问他一个在那边居委会的远房亲戚,看能不能套出点有用的风声。
不过这需要点耐心,得等机会,操之过急反而会坏事……”
武京伟眯起那双透着凶光的眼睛,像鹰隼一样死死盯住鲍玉佳的脸,仿佛要透过皮肉看穿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审视他话语里的每一个细微停顿和表情变化。
鲍玉佳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呼吸都变得困难。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时刻,不远处突然传来“咣当”
一声脆响,紧接着是梁露带着哭腔的惊叫。
她“不小心”
将一整盆刚兑好、用于强力去污的刺鼻化学溶剂打翻在地,液体迅四处流淌,刺鼻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立刻引起一片小范围的骚动和管教干部厉声的呵斥与质询。
武京伟的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成功吸引过去。
他厌恶地皱紧眉头,低声骂了句脏话,狠狠剜了鲍玉佳一眼,丢下一句“抓紧办!
别他妈给老子耍花样!”
,便转身朝骚动中心望去。
鲍玉佳暗暗长舒一口憋了许久的气,趁机用袖子快擦去额头上密集的冷汗。
他余光瞥向正被管教干部严厉训斥、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的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