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尖利得能划破安静的午后:“他三婶!我的好弟妹!你这可是当了菩萨心肠的大善人了!光宗耀祖啊!”她拍着大腿,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出来,“可你这善心也不能只对着外人使啊!菩萨还知道先保佑自家人呢!”
她喘了口粗气,继续连珠炮似的说道:“咱们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的自家人!骨头断了还连着筋呢!你看我家小三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那老房子破得都快漏雨了,媒人来了都直撇嘴,娶媳妇都难!还有二妞,一心想着学那什么鬼画符似的珠算,买书本、买算盘哪样不要钱?你这有钱烧得慌,帮衬帮衬自家亲侄子侄女,不比帮那些八竿子打不着、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野孩子强?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你这倒好,把金元宝往别人家水坑里扔!这不是傻吗?”
水淼看着撒泼打滚、振振有词的葛大妮,没有动怒,夏虫不可语冰,她做这件事情也不是为了得到像葛大妮之流的认可。水淼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却极具压迫感地看向葛大妮,语气冷硬:“大嫂,你说完了吗?”
葛大妮被她那清冷而锐利的目光看得气势一窒,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点外强中干的虚浮:“我……我这不也是为了老陈家好,为了孩子们好……”
“为了家里好?”水淼打断她,声音清晰而坚定,“我请问大嫂,我当年点灯熬油写《归山》,熬到半夜,一个字一个字抠稿费的时候,你在哪里?是送来了一碗饭,还是添了一件衣?我带着盛华颂华,照顾娘,还要完成单位的工作,最难的时候,一个人恨不能掰成两半用,你又帮衬了多少?我的稿费,是怎么来的,你们心里应该清楚。这钱,怎么用,是我的自由!”
水淼的目光聚在脸色红白交错、眼神躲闪的葛大妮身上:“资助烈士子女,是因为他们的父辈,是像《归山》里写的那样的英雄!他们用命换了我们今天的太平!这笔钱,是因《归山》而来,是因铭记他们的牺牲而来!我觉得用在烈士后代身上,是天经地义!这钱,我觉得该花,花得心安理得!”
托葛大妮的福,七分的事情被她说成了十二分,她是添油加醋,倒是让大家都知道了,水淼把所有的稿费都给捐出来了。葛大妮心里不忿,碰上人了,就在背后抱怨水淼“胳膊肘往外拐”、“越有钱越抠门”,这场景也是水淼乐于见到的,最好县城里所有人都认为她没有什么钱了,省的一个个鬼主意打到她这边来。
这不是一笔小钱,军委会还真不敢自己就这样决定了……没过几天,县宣传部、文化馆和民政部门也都参与进来了。水淼爽快得很,捐赠仪式现场就将一叠叠钞票亲自交给负责人了。这钞票的冲击力是相当大的,不少人看着台上的一幕都在想自己要是有这么多钱要怎么办了。
正式办理了相关手续,水淼低调而郑重地资助了十五名来自偏远山区、家庭特别困难的烈士子女,承担他们从小学到初中的全部学杂费和一些基本生活费。
这件事,她做得并不张扬,但也没有刻意隐瞒组织。当她收到第一个孩子——一个父亲牺牲在朝鲜战场、由体弱多病的母亲在山区苦苦拉扯大的男孩——用铅笔在粗糙的作业本纸上,歪歪扭扭、却极其认真写来的感谢信时,她的眼眶湿润了。没有掺杂一点私心的真诚总是最动人的。
透过那稚嫩而坚定的笔迹,水淼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在困境中挣扎却努力向上的生命。这种精神的回报和生命的延续,远非金钱可以衡量,让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内心充满了平静而深沉的慰藉。
写罢,她长舒一口气,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星光稀疏,却坚定地闪烁着。个人的悲欢,家庭的琐碎,人情的冷暖,时代的巨变,都在她的笔尖流淌、沉淀、升华。她知道,她的写作,和她选择的生活一样,还将继续下去,在这既充满希望又遍布荆棘的归山之后,走向更广阔、更复杂的天地。路还长,但笔在手中,路在脚下,心,亦有了更坚定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