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与污浊烟尘里。
双肩内扣塌陷,后背弓起的弧度刻意有些僵硬,走路的姿态透着股子别扭劲儿——左脚拖行,像是在粘稠的烂泥地里趟水,重心却不自觉地压在脚掌靠外侧,每一次力“跛”
动,都精准地牵扯着腰腹间新旧伤口交叠最深处的筋肉。
灼热的撕裂感和寒冰刺骨般的酸麻交织冲击,痛得他眉头在帽檐遮蔽的阴影里紧锁,喉头一甜,铁锈药腥气翻涌,又被强行咽回喉咙深处,伴随着一个看似被冰碴硌脚的自然踉跄。
前面只剩一人就要到那张油污厚重的破木桌前。
“停!”
监工管事缩在炉边烤火的手猛地探出,动作奇快,如同蛰伏的毒蛙弹出黏舌,带着股浓烈灯油恶息的手指几乎戳到李十三的胸前!
他半倚着的臃肿身体猛地绷直了些,眯着的小眼睛如同冰窟窿里淬毒的钉子,狠狠盯在李十三因为喉头剧痛吞咽滚动而显露出一丝不自然绷紧弧度的冻泥下巴上!
“你!
帽檐压死了能看见道还是咋地?给老子扬起来点!”
唾沫星子带着热气混着煤烟味喷出来,“那条腿!
泥鳅似的瞎蹬哒啥?北丙巷的泥窟窿把你腿肚子泡软了不成?”
声音不高,却带着冰锥刮骨的尖锐狐疑。
棚里本就凝滞的空气瞬间冻透!
排队的矿役更低了头,如同寒风中的稻草,连粗重艰难的气息都压抑得更加低沉含混。
炉边两个抱臂的护矿汉子,插在袖筒里的手倏地攥紧,露出的指关节泛着粗砺的光泽,眼锋像打磨过的犁铧,无声地剜了过来。
李十三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爪攥紧!
丹田深处那口沉寂的死炉似乎也被这凝绝的寒意侵扰,猛然缩紧了一下,带得腰腹深处旧创如遭重锤,一股阴冷的锐痛如同钢针直透天灵盖!
喉头一甜,喉结艰难滑动两次才勉强挤出干涩如锈铁摩擦的声音:
“呃…是,北丙巷的…”
整个身子像是被无形的巨石压弯,脊背佝偻得更加厉害。
那裹在油光亮、袖口露出烂絮的破袄里的枯瘦左手,僵硬地如同冻实的门栓,以一种被冻坏的迟缓和笨拙的摸索姿态,从怀中最靠近胸膛的里襟深处往外掏。
指关节冻得紫黑,动作滞涩,仿佛在搅动一盆粘稠结冰的冷猪油。
好一阵摸索,才从粘着干涸药渣和污汗结壳的衣褶深处,抠摸出一件物事。
一块牌子。
长不过一掌,宽约二指。
材质乌沉沉,非金非木,像是能吸噬光线本身。
表面被一层厚如老茧、滑腻亮的陈年油垢包裹得严严实实,唯有长久磨损的边角处,才微微透出些木头纹理似的黯淡底色。
牌面之上,被污垢半填半盖的细密冰裂纹路盘绕虬结,在其核心一点位置上,深深的刻着一个笔画刚硬扭曲、形如老螭盘绕的篆体古字——
“丙”
。
正是这块代表矿役身份的“巷籍铁木牌”
!
李十三将牌递出时,手指笨拙而刻意地捏着牌子边缘那最油腻厚重的凸起棱角,指尖似乎都在颤。
“操!
腌臜玩意儿!”
监工管事嫌恶得嘴角都垮了下来,鼻腔里喷出浓烈的白雾。
他极不情愿地伸出粗短如萝卜的食指——那指头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暗,指甲缝里嵌满黑泥——却没有直接碰触牌子那油光亮令人作呕的表面,只是屈起那粗硬的指关节,带着股蛮力,狠狠地顶戳在牌子边缘,将其硬生生在桌上翻了面。
牌子的背面同样油腻昏暗,那深嵌的“丙”
字刻槽更是塞满了板结的黑紫色油泥碎屑。
“北丙巷…就没个手脚利索的!”
监工厌恶地嘟囔,那根粗短的指头瞬间化作挖掘铁钩,用指侧硬邦邦的骨节和最厚实的指甲前缘,狠狠地向牌子上“丙”
字沟壑深处最是淤塞的角落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