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回答。时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林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他体内的那个“东西”,正在疯狂地检索、翻找着属于周哲的记忆库,试图拼凑出一个合乎逻辑的答案。
几秒钟后,周哲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完美的、温和的笑容,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是一片空洞的、努力模拟出的“回忆”神色。
“当然记得,”他的声音平稳,却缺乏真实的情感波纹,像在背诵一段设定好的台词,“是在……那个有很多鸽子的广场旁边的亭子,对吧?白色的柱子。”
错了。
完全错了。
世纪公园根本没有他描述的那个亭子。他们躲雨的地方,是一个偏僻的、爬满紫藤的木质旧亭,周围只有高大的树木,根本没有广场和鸽子。
他体内的那个侵蚀者,无法完美调用周哲深层的情感记忆。它只能根据关键词(公园、亭子、下雨)进行逻辑推演,然后生成一个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的虚假记忆。
这个错误,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彻底剖开了所有伪装。
林晚看着他那张带着虚假笑容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空洞的模拟,一股混合着巨大悲伤和极致恐惧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她不再怀疑,不再心存侥幸。
周哲,她爱的那个周哲,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凭借模仿和侵蚀存在的、冰冷的赝品。
她张了张嘴,想尖叫,想质问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想把他体内那个异物揪出来。但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干呕。
她捂住嘴,踉跄着冲回客厅,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被污染的恐惧和绝望都吐出去。
周哲跟了过来,停在卫生间门口,没有靠近。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那目光里不再有关切,只有一种冰冷的、观察式的审视。
“不舒服吗?”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语调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仿佛在观察一个实验体对刺激产生的反应。
林晚没有回答,她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反复冲洗着脸,试图用外部的刺激压下内心的翻江倒海。
当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时,她看到了那张因为呕吐和恐惧而扭曲的脸。而在她身后门口的阴影里,模煕映出了周哲静止不动的身影。
镜中的周哲影像,嘴角似乎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关切的笑,不是无奈的笑,那是一种……洞悉了一切、带着残忍玩味的、冰冷的弧度。
侵蚀者,不再隐藏。
它就在那里,在她最爱的人体内,对着她,露出了它的獠牙。
夏季的炎热,此刻只让她感到一种置身冰窖的绝望。她看着镜中自己惨白的脸,和身后那个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身影,清楚地意识到——
最恐怖的,不是面对一个显而易见的怪物。
而是眼睁睁看着你所爱的一切,被一点点吞噬、扭曲,最终变成怪物的一部分,而你,却无能为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