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经声里,怀安听见陈九斤的声音格外响亮。他睁开眼,看见父亲跪在地上,后背绷得像张弓,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日头偏西时,求雨仪式才算完。
陈福来指挥着人把龙王像抬回庙里,又让妇女们把供品分了。猪头肉煮了锅大锅菜,五谷杂粮装成小袋,挨家挨户送。怀安跟着爹往家走,路过村头的老槐树,见树底下围了一圈人。
“都别挤!”周秀才举着本破书,“我这有本《月令辑要》,说‘凡旱魃为虐,可掘地三尺,取赤土祭之’。”
“周先生,管用不?”有人问。
周秀才推了推破眼镜:“古籍有载,总错不了。”
陈九斤挤进去,挠了挠头:“周先生,我家地里已经裂得能塞下拳头了,还掘地?”
“裂得越深,越说明地气不通。”周秀才翻着书,“你且试试,兴许管用。”
怀安站在人群外,听见几个老人叹气:“这年月,连龙王爷都不灵了,还能指望什么?”
夜里起了风。
怀安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像鬼哭。他翻了个身,看见爹坐在炕沿抽烟。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灭,照见爹脸上的愁容。
“爹,”怀安小声问,“真的有龙王爷吗?”
陈守仁掐灭烟,摸了摸他的头:“有没有不打紧。你要记住,人这一辈子,总得信点什么。”
“信什么?”
“信天,信地,信咱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理儿。”陈守仁掀开被子,躺下身,“睡吧,明儿还要去地里看墒情。”
后半夜,怀安被尿憋醒。
他摸黑爬起来,刚掀开被子,就听见院外传来“噼啪”一声。他扒着窗户缝往外看,见老槐树的枝桠烧起来了,火舌舔着夜空,把半边天都映红了。
“着火了!”
“老槐树着火了!”
院外传来喊叫声。怀安光着脚跑出去,见村民们举着水桶、脸盆,往老槐树上泼水。可那火势大得出奇,水浇上去“滋啦”一声,腾起一股白烟。
“莫泼了!”周秀才喊,“这是天火!是老天爷在发怒!”
火终于烧到了树顶,又慢慢矮下去。怀安凑过去,见树桩上焦黑的痕迹里,隐约露出个暗红色的东西。他伸手扒开灰烬,是个陶罐,罐口封着红布,上面画着扭曲的符咒。
“这是啥?”怀安捡起陶罐,递给陈守仁。
陈守仁捏了捏陶罐,脸色骤变:“镇物。村里老人说,早年闹灾时,会有人埋这种东西,求天地消灾。”
“那现在……”
“现在它自己烧出来了。”陈守仁把陶罐扔在地上,“天地不要这镇物,也不要咱们了。”
天快亮时,怀安跟着爹去地里看墒情。
田地裂开的缝能容下一个成年人的拳头,地表的土块像被火烤过的砖,硬邦邦的。陈守仁蹲下身,抓起把土,指缝里漏下来的全是细沙。
“完了。”陈守仁喃喃道,“今年的庄稼,全完了。”
怀安望着远处的村庄。炊烟还没升起,可他已经能闻见空气里的焦糊味——那是晒干的野草被风吹起来的味道。他想起昨夜的老槐树,想起龙王像咧开的嘴,想起周秀才说的“荧惑守心”。
原来这就是天地。
不是爹嘴里的“信”,不是庙里的香,不是供桌上的三牲。是晒裂的土地,是烧焦的树,是永远等不到的雨。
晨雾里,怀安听见有人哭。
是隔壁的王婶。她跪在井台边,怀里抱着个陶瓮,瓮里的水洒了一地。她哭着喊:“我的娃啊……我的娃昨天喝了井里的脏水,拉得直不起腰……”
陈守仁走过去,把王婶扶起来:“节哀。咱再去别处想想办法。”
“办法?”王婶抹了把泪,“能有啥办法?老天爷要收咱们,谁能拦得住?”
怀安蹲在田埂上,摸出怀里的陶片。那是他从老槐树灰烬里捡的,边缘锋利,刻着些他不认识的符号。他想起周秀才的蒙学课上,教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