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
他的指尖,带着征战沙场留下的薄茧,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光滑的球面。首先触碰到的是那片他无比熟悉的、被标注为“亚细亚洲”的广袤陆地。他找到了长安的位置——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他的手指沿着丝绸之路向西,拂过中亚的荒漠,掠过波斯的轮廓,停驻在遥远的地中海边缘。接着,他向东移动,指尖划过辽东、高句丽、倭国……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巨大的、深蓝色的“太平洋”彼端,越过那片无法想象的浩瀚水域,竟然还存在着两块巨大的、形状奇特的陆地!一块形似倒悬的三角(南美洲),另一块则像一只蹲伏的巨兽(北美洲)。上面标注着陌生的名字:亚美利加洲?墨瓦蜡泥加?
“原来……朕的江山……”李世民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因认知被彻底颠覆而产生的颤抖和梗塞,艰涩地卡在喉间。他死死盯着手中这个微缩的寰宇,代表大唐疆域的、他曾以为广袤无边的土地,在这个光滑的球体上,不过是欧亚大陆板块上指甲盖大小的一片区域!旁边的吐蕃高原,如同贴在大陆上的一块不起眼的褐色斑块。而那令他夜不能寐、视为心腹大患的突厥草原,更是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海洋的面积,竟然占据了整个球体超过七成的深度!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感,伴随着更为宏大的宇宙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这位“天可汗”。
他抬起头,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外,现代都市的晨光正势不可挡地漫过鳞次栉比的摩天楼群。那些高耸入云、反射着刺目光芒的钢铁森林,是人类力量登峰造极的象征。李世民抱着那个仍在缓缓自转的地球仪,如同抱着一个全新的、陌生而令人心悸的世界,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出口。装着他采购的钢刀和种子的沉重布袋,在身侧沉甸甸地下坠,提醒着他现实的根基。
朱元璋正好数完找回的一大把亮晶晶的硬币(他坚持要零钱,觉得新奇),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结算区格外悦耳。两位帝王在旋转的玻璃门前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光影迷离。
李世民臂弯里地球仪上那片代表大唐的微缩疆域,与朱元璋手中一张百元华夏币上雄伟的万里长城浮雕,在晨曦变幻的光线中倏然交错、重叠,又迅速分离。一个代表着认知的疆界被无限拓展后的眩晕与深思,另一个则沉浸在拥有改变国运之“神力”(购买力)的满足与豪情之中。
货架的阴影里,逸一没有立刻去收拾长孙无忌造成的残局。她只是静静地倚在冰冷的收银台边,目光穿透玻璃门,追随着那两个消失在晨光中的、属于不同时空却在此刻奇妙交汇的背影。长长的购物票据从吱嘎作响的针式打印机里缓缓吐出,如同一条没有尽头的白色绶带,飘落在她的脚边。纸带上密密麻麻的商品代码和金额,像一串串神秘的符咒,更像一道无形的烽烟——一道从千年之前的大唐渭水河畔,一路延烧至大明帝国辽阔海疆的烽烟。这道烽烟,由钢铁的寒光、药丸的冷香、种子的承诺和地球仪旋转的轨迹共同点燃,无声地宣告着一个被彻底搅动的历史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