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的血腥气尚未在肺腑中散尽,洛阳城的脂粉香便已裹挟着硝烟,呛得人喉咙发痒。
这座曾经的东都,帝国的牡丹花城,此刻也正浸泡在一种病态的喧嚣里。城门大开,迎进来的不是商旅和贡使,而是披着铁甲、浑身散发着血腥与汗臭的叛军。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地践踏着铺满牡丹落瓣的御道,刀枪上未干的血迹滴落在洁净的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街市彻彻底底萧条,店铺十室九空,仅剩的几家酒肆也门窗紧闭,只从缝隙里透出惊恐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马粪味,还有一股隐隐的、令人不安的焦糊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看不见的地方闷烧。
石憨、李璃雪和如兰三人混在一队运送劫掠物资的叛军辎重车后,风尘仆仆,形容枯槁。潼关的惨烈厮杀如同烙印刻在骨子里,石憨的左肩伤口虽经李璃雪精心处理,解了剧毒,但筋骨之伤未愈,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让他半边身子显得有些僵硬。
他拄着一根临时寻来的普通硬木棍,代替了那柄折断的青冈木老伙计,棍身粗糙,远不如从前顺手。
李璃雪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男装,脸上刻意抹了锅灰,遮掩了那过于清丽的容颜,但眉宇间的疲惫和忧色却浓得化不开。她腰间悬着的,已不是那柄秋水般的长剑,而是一把毫不起眼的、甚至有些锈迹的腰刀。
如兰更是沉默得如同岩石,她身上增添了几道狰狞的新疤,魁梧的身躯包裹在宽大的叛军号衣里,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身影。
“看那边!”如兰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她下巴微抬,指向城市中心方向。石憨和李璃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脏猛地一沉。
洛阳宫城方向,尤其是靠近洛水、以华丽奢靡著称的上阳宫苑区上空,腾起数股浓黑的烟柱!
那烟柱粗壮得如同妖魔的巨臂,翻滚着,扭曲着,直插铅灰色的低垂天幕。火光在浓烟深处隐隐透出,不是冲天烈焰,而是无数点暗红的光芒在烟幕里闪烁、蔓延,像一群贪婪的地狱火虫在啃噬着这座人间仙境。
风中传来的焦糊味陡然浓烈刺鼻,其间夹杂着木质梁柱燃烧的噼啪爆裂声,还有隐隐约约、随风飘散的绝望哭喊和叛军粗野的狂笑。
“安禄山…这畜生!”李璃雪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手指死死攥紧了腰刀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是上阳宫!是她幼年随父皇母后避暑赏花的地方,是汇聚了无数能工巧匠心血、藏纳了数之不尽的典籍珍宝的帝国明珠!如今,却在叛军的火把下**、燃烧!
石憨没有说话,只是握棍的手指又紧了几分,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眼中映着远处冲天的黑烟,那浓烟仿佛也钻进了他的心底,沉甸甸地压着,烧灼着。
引水灭火?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上阳宫依洛水而建,引水本是近水楼台,可叛军如蚁,纵有通天之能,又如何能靠近那火海中心?他下意识地掂了掂手中这根陌生的硬木棍,它太轻,也太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