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脸凑得极近,几乎要贴到易子川的脸上,冰冷的目光仔细地审视着易子川的睡颜,似乎在确认这沉睡的真伪。易子川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一股极淡的、混合着陈旧纸张和麝香的冰冷气息。
易子川维持着深沉的呼吸,任由那目光如同解剖刀般在自己脸上划过。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这个宦官,他认得!是东厂提督王瑾身边几个极少露面、却握有实权的“内班管事”之一,姓孙,人称“孙老狗”,最是阴险狡诈,擅长罗织罪名、刑讯逼供!他竟然亲自来了!
孙宦官看了半晌,缓缓直起身。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慢慢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块布料。颜色深沉,在烛光下泛着不易察觉的、内敛的光泽。
易子川的瞳孔在眼皮底下剧烈收缩!那布料的质地、那颜色——与他袖中隐藏的那一小片,几乎一模一样!来自东厂提督王瑾那个层级才能使用的苏杭顶级软缎!
孙宦官用两根枯瘦的手指,拈着那小块布料,将它缓缓地、几乎是轻柔地,放在了易子川的枕边,距离他的脸颊不过寸许。
然后,他再次俯身,用那冰冷滑腻如同毒蛇的声音,对着仿佛沉睡的易子川的耳朵,极轻极缓地,一字一句地低语:
“川公子……好生安歇。”
“明日……厂公欲问您……识得此物否?”
“……又或者……”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酷玩味。
“……您更想聊聊……‘青姑姑’?”
话音落下,他直起身,不再看易子川一眼,仿佛只是来完成一个简单的程序。他对两名侍卫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便像来时一样,如同一个灰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侧门的黑暗之中,消失了。
门,再次无声地合拢。
房间内,只剩下烛火跳动。
易子川的心,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他们听到了!他们不仅听到了,而且立刻就去核查了!“青姑姑”这三个字,非但没有成为他确认的信息缝隙,反而像一盏灯,瞬间照亮了他试图隐藏的意图,引来了更可怕、更精准的探查!
那块被刻意放在枕边的缎料,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神经。
那不是试探了。
那是明晃晃的警告,是居高临下的戏弄,是告诉他:你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挣扎,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希望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骤然熄灭。
真正的绝望,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彻彻底底地笼罩了下来。
夜,深沉如狱。
而黎明,仿佛永不再来。
那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针,刺入易子川的耳膜,更钉入他的心脏。
希望彻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冰冷的绝望。他感觉自己仿佛沉入了万丈寒潭,四周是漆黑粘稠、无可抗拒的压力,肺腑间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殆尽。
孙宦官的出现,枕边那块如同嘲讽般放置的缎料,以及最后那句精准点破“青姑姑”的低语……这一切都明确无误地传达着一个信息:你所有的挣扎,所有自以为隐秘的试探,在绝对的力量和掌控面前,如同透明儿戏,甚至成了对方用来进一步碾压你的工具。
他们不仅听到了他那声模糊的呓语,更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反应——由王瑾的心腹亲自出面,用最直接也最羞辱的方式,戳破他最后的侥幸。这不是试探,这是戏耍,是猫在吃掉老鼠前,冷漠而残忍的拨弄。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意志力构筑的堤坝在如此精准的打击下,似乎也开始摇摇欲坠。那被强行压制的药力带来的昏沉,混合着伤势的剧痛和精神的冲击,如同无数只黑色的手,要将他拖入意识彻底涣散的深渊。
放弃吧……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诱惑着。再无出路,挣扎只是徒增痛苦……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
他的指尖,那一直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