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了七十多年的时光,经历了战争与分离,终究在故乡的茶园里,等到了彼此。远处的钟楼传来午夜的钟声,十二下,不多不少,像在为这段跨越时空的深情,画上圆满的句号。
走出防空洞的刹那,夜风裹挟着后院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曼陀罗的冷香与甘草的微甜在空气中交织,与防空洞内残留的福尔马林药味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是两个被时光隔开的世界在此刻交汇。林星婉回头望了眼那扇斑驳的铁门,门楣上“药房”二字在月光下泛着陈旧的乌光,木框边缘的裂纹里还嵌着些许深褐色的药渣,仿佛一位沉默的老者,正垂眸目送着他们这些闯入时光的过客。
众人顺着的目光望去,只见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在花丛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光影里隐约站着一道模糊的身影——穿浅蓝色旗袍的女子正弯腰采摘甘草,素色的裙摆被夜露打湿,贴在纤细的脚踝上,发间别着的银簪在月色里闪着细碎的微光,侧脸的轮廓在花影中若隐若现,温柔得像宣纸上晕开的水墨画。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身时裙摆在草地上扫过,带起一片细碎的荧光,可当众人揉了揉眼睛定睛细看时,那身影却化作点点流萤,融入了曼陀罗的花瓣里,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龙井清香。
“是婉卿……”白露的声音带着哽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从信里取出的甘草叶,叶片上的露水不知何时已干涸,却留下了淡淡的水痕,像极了女子拭过眼角的泪痕。她突然想起照片里陈敬之捧着骨灰坛的模样,原来有些思念,真的能让灵魂挣脱时光的束缚。
周申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药房的“当归”抽屉前,借着月光拉开第三格。原本放着戒指的紫檀木盒旁,不知何时多了本线装的诗集,深蓝色封面上用朱砂写着“婉卿手札”,字迹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仍能看出落笔时的轻柔。翻开泛黄发脆的纸页,里面夹着的不是诗句,而是一叠泛黄的药方——每张药方的右下角都画着小小的甘草图案,笔画稚嫩却认真,最后一页的日期停留在1945年7月3日,正是陈敬之笔记本里写着婉卿体温升高的那天。药方旁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笔尖因用力而戳破了纸页:“敬之,曼陀罗开得太盛了,我怕等不到龙井飘香的日子。”墨迹边缘微微发晕,显然是被泪水浸泡过。
姜柏宸将那台民国相机挂在颈间,黄铜外壳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机身上的划痕都像是被岁月吻过的痕迹。他抬手对着曼陀罗花丛按下快门,相机发出轻微的“咔嚓”声,这声音与记忆里陈敬之拍摄照片时的声响重叠,仿佛跨越了七十多年的时空在此刻呼应。“或许我们该去浙江看看。”他望着相机里渐渐显影的画面,那里映着现代的龙井茶园,漫山茶树在风中舒展叶片,墓碑旁的甘草盆栽长势正好,紫花缀满枝头,“去看看他们用一生等待的故乡,到底是什么模样。”
林星婉将银手链轻轻放在第三棵曼陀罗下时,指尖突然触到泥土里一块坚硬的东西。她用树枝拨开表层的土壤,露出个巴掌大的陶瓷罐,罐子上的青花缠枝莲图案与婉卿的骨灰坛如出一辙,罐口用红布封着,布角绣着半朵曼陀罗。打开盖子的瞬间,一股醇厚的龙井香扑面而来,里面装着半罐炒好的龙井,茶叶的色泽虽已暗黄,却仍能看出当年的饱满,叶片边缘还留着炒制时的焦痕。罐底用竹刀刻着行极小的字,需得凑近了才看得清:“1987年秋,敬之亲手炒的龙井。”原来他真的记得,她最爱喝他炒的茶。
远处的钟楼敲过午夜十二点,第十二声钟响落下时,防空洞的铁门“吱呀”一声缓缓合上,门把手上的铜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与他们郑重道别。DM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带着老式收音机特有的电流杂音,却比先前多了几分温和:“有些等待,不是为了重逢,而是为了让思念有处可去。你们找到的不是结局,是藏在时光里的答案。”话音落下,药房里的药柜突然发出“咔嗒”声,所有抽屉同时弹开又合上,像是在为这段往事鼓掌。
众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与防空洞外的草木影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段属于现在,哪段属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