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寄来的日报,可是总要迟个两三天。对于广大的穷学生来说,无线电收音机更是想都不要想的稀罕物,即便如此,牟光坦依然每天迫不及待地去翻看“最新”的报纸,了解几天前的战事新闻。每次从报纸上看到惨烈的战况,牟光坦都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蒙自太安逸了,安逸到让人忘记这世上并不太平,让人忘记将士们仍在前线厮杀,忘记了未名湖、水木清华和八里台早已落入他人之手,被迫流落到这个举目无亲的边陲小城。
去了火把节之后,牟光坦心中本就强烈的不真实感进一步放大了。在火把节上,牟光坦没有参与任何活动,而是打开周身的每一个细胞,感知着,体会着。他看到那些年轻的罗倮泼们笑着,跳着,闹着,仿佛“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他打心眼里觉得羡慕,他觉得自己的眼下的生活是偷来的,他总想把它还回去。
在大家都为了期末考试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却被不安和愧疚感狠狠攫住,丧失了他的睡眠。
这夜,牟光坦实在难以忍耐,他想着与其在床上摊煎饼,不如做个“夜游人”来得痛快。他漫无目的,进了东门之后便四处游走,东南西北四个城门走个遍,也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在他一半惆怅,一半漫不经心地闲晃着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人在大声说着什么,虽然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他却觉得这声音情绪十分饱满丰沛,而且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越走越近,渐渐听清了那声音在喃喃吟诵着什么,那是《麦克白》中的经典台词:
to-orrow,andto-orrow,andto-orrow,
明天,明天,再一个明天,
creepsthispettypacefrodaytoday
一天接着一天地蹑步前进,
tothestsylbleofrerdedti,
直到最后一秒钟的时间;
andallouryesterdayshavelightedfools
我们所有的昨天,不过替傻子们照亮了
thewaytodtydeath.out,out,briefdle!
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熄灭了吧,熄灭了吧,短促的烛光!
……
牟光坦向上看了看,蒙自的老城墙并不高,表面也并非十分平整,想来爬上去也并不难,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手脚并用,三下两下便爬了上去。
接着他便看到了燕卜荪。
他穿着一身松垮的灰棕色西装,裤管上满是干涸的污泥,脚上穿着一双全然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破皮靴,头发定是好久没剪了,胡子也似乎茂盛得有些不合时宜,整个人明明看起来落拓得不行,却毫无潦倒之气,许是因为他那明亮无朋的双眸,其中有诗,有酒,有对人类未来的相信,有对这世界的爱。
先生投入地吟诵着,他完全沉浸在莎士比亚的悲剧意境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牟光坦就在他的身后,牟光坦壮着胆子,跟着他一同朗诵下去:
lifesbutawalkgshadooorpyer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thatstrutsandfretshishourupoage
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拙劣的伶人,
andthenisheardnoore:itisatale
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臭中悄然退下;
toldbyanidiot,fullofsoundandfury,
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
signifygnothg.
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燕卜荪先生突然转回头,眼中的神色由惊到喜,两个人就这样面对着面,一同将这一段华彩的诗篇朗诵完毕。先生紧紧握住了牟光坦的手,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牟光坦有些不适应,僵直着身体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