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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终于念毕,堂内一片沉寂。
张文锦缓缓放下茶杯,脸上露出矜持而得体的微笑,声音温润:“朱总戎此番亲冒锋镐,力挫强虏,实乃国之干城,劳苦功高。
本抚与周巡按,深为感佩。”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然则,为将者,当知大局。
此役虽胜,亦属惨胜。
将士折损、城防修缮、抚恤钱粮……皆需朝廷恩赏拨付。
若报捷文书只突显总戎一己血勇之功,恐朝中诸公不明塞上将士一体同心、文武协和之要义,于后续请饷诸事,反生掣肘啊。”
巡按御史周铁适时地轻咳一声,接口道:“张抚台所言极是。
总戎忠勇,天地可鉴。
然则,上报天听之文,需得彰显陛下威德,体现朝廷体统,更要顾全边镇文武和睦之大局。
些许措辞润色,非为掠美,实乃为大同镇长远计,为死难将士身后哀荣计也。”
朱振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他喉头滚动,几乎要脱口而出:“二位……”
然而,就在话要出口的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紧接着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理智攫住了他。
朱振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归于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垂下眼帘,对着张文锦和周铁,抱拳躬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铁甲部件,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斤:“但凭裁度。”
张文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脸上的笑容愈和煦:“总戎深明大义,以大局为重,实乃边镇之福!”
他转向书记官,“既如此,便以此稿,六百里加急,飞报京师!
为朱总戎及有功将士请功!”
“是!”
书记官恭敬领命。
“慢!”
朱振制止道。
二人皆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以为他要反悔。
“捷报少了些什么。”
“什么?”
张文锦问道。
朱振答道:“镇守太监武忠和巡视宣、大、辽东等镇都督郤永”
二人这才恍然大悟。
数日后,晨曦微露,大同北郊校场。
喧嚣已然远去,唯有肃杀之气还凝固在清冽的空气里。
巨大的点将台前,临时垒起了一座触目惊心的京观——七百余颗狰狞的蒙古级,按照严酷的军规被石灰仔细腌制过,防止腐烂,层层叠叠,垒成了一座散着浓烈血腥与死亡气息的锥形小山。
空洞的眼窝茫然地对着灰蒙蒙的天空,扭曲的面容凝固着临死前的恐惧与凶悍。
无数盘旋的乌鸦在低空出不祥的聒噪,却慑于场中肃杀的气氛,不敢轻易落下。
京观前方,肃立着大同镇得胜归来的将士。
队列远不如出征前那般齐整,许多人身上带着伤,裹着渗血的麻布,脸上刻着疲惫与尚未褪尽的杀气,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点将台上那面巨大的、象征着胜利与统帅威严的狻猊帅旗之下。
朱振站在高台中央,身披擦亮的山文甲,肩头箭伤处覆盖着一块醒目的白布。
他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
巡抚张文锦、巡按御史周铁分列左右,皆着庄严的官袍,神情肃穆。
一名军中司礼官捧着那份早已定稿、由驿站飞马送入京师的捷报副本,走到台前,面向全军,用洪亮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高声宣读:
“大同镇守太监武忠、都督郤永、巡抚臣张文锦、巡按御史臣周铁、总兵官臣朱振谨奏:伏以陛下圣德广被,神武昭宣,四海清宁,万邦宾服。
然北虏小王子部酋巴图孟克,素怀叵测,敢逆天威,于正德二十一年三月初十,纠集凶骑二万余众,悍然寇犯大同,边燧告警,军民震恐。
臣等荷蒙国恩,躬膺重寄,当此危难之际,誓以死报,幸赖陛下天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