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笑了。
他转向严嵩,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仁寿宫每一个角落。
“首辅大人多虑了。”
“臣昨日夜观天象,又请教了钦天监监正蓝道行,蓝大人言之凿凿,太子殿下此去南疆,乃是潜龙入渊,否极泰来之兆。”
“待殿下归来之日,必如凤凰涅槃,脱胎换骨!”
他搬出了在嘉靖帝心中分量极重的“天象”与“道法”,等同于为自己的阳谋盖上了天命的印玺。
严世蕃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刚要开口驳斥。
“铛——”
珠帘之后,一声清越的钟鸣悠悠响起,不重,却仿佛一柄无形的天锤,精准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殿内瞬间死寂。
所有官员都屏息凝神,试图从这简单的钟声里,揣摩出天子的意图。
然而,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徐阶懂了。
严嵩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肌肉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也懂了。
“严嵩。”
珠帘后,嘉靖帝那略带沙哑,又飘忽不定的声音传来。
严嵩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立刻跪伏于地,整个身体蜷缩起来,恭敬到了极点。
“臣,在。”
珠帘被无形的气机拨开,露出了嘉靖帝的身影。
他身着宽大的玄色道袍,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束起,长须垂胸,赤着双足,就这么踩在冰冷的金砖上,眼神淡漠地俯视着自己的首辅。
“陛下,寒冬凛冽,龙体为重啊。”严嵩叩首道,声音里满是“忠臣”的关切。
“呵呵呵……”
嘉靖帝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轻笑。
“严嵩,朕非凡人,你又何必以凡人之礼待朕?”
严嵩依旧跪伏着,姿态愈发谦卑:“臣愚钝。天下众生皆为凡俗,是臣忘了,陛下乃真龙天子,未来天帝!”
嘉靖帝又笑了,似乎对这个称呼颇为满意。
“朕修仙问道,非为权柄,非为尊号,只为佑我大明万民,人人皆可得道,享长生极乐。”
他的话极具煽动性,满朝文武瞬间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陛下圣恩浩荡,臣等万死不辞!”
嘉靖帝满意地看着匍匐在地的臣子们,目光最终落回严嵩身上。
“严嵩,你说说,朕的意图是什么?”
严嵩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洞悉天机。
“臣只能妄自揣测。太子殿下与云州城,此刻气运相连。若能亲手了结此桩因果,于殿下未来大有裨益。故而,陛下之意,是想让太子……再领兵一次。”
徐阶闻言,心中暗叹一声。
好一只老狐狸!
严嵩这话,看似顺着自己的话说,实则暗藏机锋。
他将收复云州定义为太子“了结因果”,而非“开疆拓土”,瞬间就把这场天大的功劳,贬低成了一次弥补过失的“赎罪”。
即便万历打赢了,也只是将功补过,储君之位依旧不稳。
嘉靖帝会如何决断?
徐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不等他抬头观察圣意,嘉靖帝那飘忽的声音再次响起。
“太子,确实需要多历练历练。”
一句话,就将万历太子定义成了一个“经验不足,尚需磨砺”的稚嫩储君。
徐阶心中一片冰凉。
他以为自己算计了严嵩,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和严嵩,都只是这位天子掌中的棋子。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
大慈王朝,项宁的寝宫。
范立的分身在此地已静候多日。
终于,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