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江南地界,一座不知名小镇。
陆沉舟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布衫,紧裹著清瘦的肩背。
一个不大的包袱斜挎在肩上,里面似乎没装多少东西。
在他身后半步,柳如是紧紧跟著。
她也换下了那身引人注目的石榴裙,穿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褐色布裙。头上包著一块蓝色的布巾,那张过於精致的脸也因为旅途失去了光彩。
只露出一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
她低垂著头,不敢看巷子两边那些早起的人。
更不敢看前面那个沉默的背影。
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巷口,一辆半旧的牛车停在薄雾里。
老牛瘦骨嶙峋,皮毛稀疏,正慢吞吞地反芻著。
赶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农。
一张脸被风霜和日头刻满了深褐色的沟壑。
裹著一件打满补丁的布衫,蹲在车辕旁,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车上已坐了两个乡下人打扮的村妇,怀里抱著鸡鸭笼子,脚边堆著些綑扎好的山货,正低声用浓重的乡音交谈著。
陆沉舟走到牛车旁,对著老农打了一声招呼。
“老丈,你们是去往哪的,可还捎得人”
老农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看向了陆沉舟。
以及他身后那个裹著头巾低著脑袋,身形却依旧难掩窈窕的女子身上扫了几个来回。那目光里没有惊艷,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本能,对陌生人的审视和估量。
他咂吧了一下嘴,露出几颗黄黑的残牙。
烟锅在车辕上磕了磕。
“棲霞镇,一人五文,行李不多吧”
“不多。”陆沉舟简短应道。
从腰间摸索出十枚铜钱,递了过去。
老农接过钱,掂了掂,塞进怀里,用烟杆指了指车尾。
“后头挤挤。”
陆沉舟侧身,示意柳如是先上车。
她看著那堆满稻草和农具,散发著牲口气息的牛车。
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这粗糙简陋的物什,与她过往乘坐的,熏著名贵沉香的马车。
简直是云泥之別。
一股巨大的落差感和屈辱感猛地涌上心头。
让她几乎想掉头就跑。
然而,她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
抓住车帮上粗糙的木棱,有些笨拙地爬了上去。
粗糙的草梗扎著肌肤,带来一阵刺痒。
她慌忙缩在车尾最角落。
双腿紧紧併拢,抱著包裹,將自己蜷缩成一团。
陆沉舟隨后也利落地上了车,在她旁边隔著一小段距离坐下。
他没有看她,只是將那个不大的包袱隨意放在腿边。
目光投向车外灰濛濛的,渐渐被晨光染亮的田野。
老农吆喝一声,鞭梢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鞭。
老牛“哞”地低吼一声,迈开了沉重的步子。
牛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青石板路上顛簸著缓缓启动。
车子驶出宛城低矮的城门。
视野骤然开阔。
官道两旁是无垠的田野。
冬小麦刚刚返青,在初朝阳下铺展。
一直延伸到远处朦朧起伏的山峦脚下。
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带著一种涤盪心胸的凉意和生机。
车上的两个村妇很快和赶车的老农攀谈起来。
话题围绕著地里的墒情。
今年的粮价、谁家儿子要娶媳妇。
谁家母猪下了几头崽....
阳光渐渐有了温度。
似一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抚摸著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