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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月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浑身湿冷的感觉瞬间浸透骨髓。
试探…敢死队…用命换情报…这些冰冷的字眼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心里。
他想到了搜索连那些可能永远留在野人山泥泞里的兄弟,想到了郑三炮带来的“全军覆没”的消息。
“所以…搜索连的兄弟…就…”
古之月喉咙发紧,后面的话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空气中弥漫的霉味和烟味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恶心。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
关副官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牺牲,要看值不值。
搜索连的牺牲,就是值!
他们用命,给后面的主力趟了雷,探了路!
这份血染的情报,比什么都金贵!”
他端起那杯凉透的茶,浑浊的茶水表面漂浮着几根茶梗和灰尘。
他吹了吹,却没喝,又放了回去,在桌面上留下一圈深色的水渍印子,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至于你们侦察连,”
关副官的目光再次投向古之月,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种洞悉的锐利,
“急什么?雨季…”
他侧耳听了听窗外依旧哗哗作响的雨声,那声音似乎比刚才小了一丝丝,
“这鬼雨,下不了太久了。
天,快晴了。”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等雨一停,路能走了,泥巴不那么粘脚了…那就是真正反攻缅甸的时候!
到时候,你们侦察连,想躲清闲?
门儿都没有!孙副军长第一个点你们的将!
开路先锋,穿插敌后,拔钉子,啃硬骨头…哪一样少得了你们?
现在让你们歇着,养精蓄锐,那是为了后面让你们往死里打!
懂不懂?
真到了要侦察连顶上去的时候,那就不只是试探了,那就是…大打特打!不死不休!”
关副官最后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铁钉,狠狠砸进古之月的耳朵里。
他站在那摊自己身上滴落的水渍里,浑身冰冷,却又感到一股滚烫的血气在胸腔里左冲右突。
窗外雨声依旧,但关副官的话,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沉沉的雨幕,预示着一场更加惨烈的风暴。
古之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充斥着霉味、烟味和冰冷算计的小竹楼的。
雨势似乎小了些,从瓢泼变成了密集的雨线,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锅底。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营区泥泞不堪的路上,冰冷的泥浆灌进靴筒,
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关副官那些话——“试探”、“敢死队”、“用命换情报”、“尖刀”、“大打特打”、“不死不休”——像一群嗡嗡作响的毒蜂,在他脑子里疯狂盘旋,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雨水的冰冷,似乎都压不住心头那股被愚弄、被牺牲、却又被赋予“重任”的憋屈和灼痛。
就在他快走到侦察连驻地那片低矮窝棚时,前方泥泞的道路拐弯处,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金属装备碰撞的“叮当”脆响,在哗哗的雨声中异常刺耳。
古之月猛地抬头。
只见一支队伍正从营区主干道的方向,踏着齐膝深的泥浆,艰难而急促地拐了过来。
队伍里的人都穿着褴褛湿透的军装,脸上糊满了泥浆和血污,几乎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双眼睛在雨幕中闪烁着疲惫、惊惶和尚未褪去的杀气。
他们身上背着枪,有的挂着伤,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
队伍中间,几个士兵用树枝和雨衣临时扎成的简易担架上,躺着血肉模糊、生死不知的伤员,浑浊的血水混着雨水,不断从担架边缘滴落,在泥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色痕迹。
队伍打头的军官,身材高大,即使浑身泥泞也掩不住那股彪悍之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