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插进沙里。
沙层下突然传来硬物碰撞的声响。挖至三尺深时,铁铲撞到个陶瓮的边缘。张秀才赶紧改用手刨,指甲缝里渗出血珠也顾不上擦。陶瓮的封口用红布裹着,解开时一股浓郁的樟木香气直冲鼻腔。
瓮里整齐地码着二十册古籍,最上面的《春秋公羊传》扉页上,盖着 “东山精舍” 的朱印。我翻开其中一页,蝇头小楷的批注旁画着些奇怪的符号,张秀才说那是古代的藏书密码,对应着洞壁题字的位置。
“这些书比国家图书馆的孤本还完整。” 他小心翼翼地把书装进防水袋,“王秀才当年考中秀才后,曾游历江南,搜集了不少善本。” 沙岸突然传来响动,矿灯扫过去时,只见个黑影正往树林里窜。
“是谁?” 我抄起铁铲追过去,黑影在树影间穿梭如鬼魅。追到片竹林时,那黑影突然转身,月光照见他脸上的皱纹 —— 竟是杂货铺的老板。
“我爹就是守书人。” 老板手里攥着块青铜令牌,“民国三十三年,他就是在这里被日军杀害的。” 令牌上刻着 “东山” 二字,与石室石门的字迹如出一辙。
我们把古籍运回溶洞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张秀才在文官像前点燃三炷香,烟雾缭绕中,我仿佛看见无数个身影在洞壁间穿梭 —— 抄书的秀才,护书的山民,拓片的学者…… 他们的脚步声与暗河的水流声交织在一起,在东山的血脉里流淌了百年。
回到杂货铺时,晨光正透过窗棂照在那本线装书上。张秀才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揭下最后一页残破的纸,上面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只依稀能辨认出 “藏书于……” 几个字。
“看来王秀才还有其他的藏书处。” 他把残页放进玻璃相框,“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了,能让世人知道东山曾有过这样一群爱书人。” 杂货铺老板端来刚煮好的豆浆,粗瓷碗碰撞的声音里,他说起了小时候听来的故事。
“我爷爷说,王秀才去世前,曾在山顶的望海亭题诗。” 老板用手指在桌上画着字形,“那句‘书魂永伴青山在’,后来被山民刻在了亭柱上。” 我想起昨夜在暗河看到的弹壳,突然明白这些书不仅是文字的载体,更是一代人的风骨。
午后的阳光透过松针洒在石阶上,我踩着斑驳的光影往山外走。背包里的古籍隔着防水袋传来温润的触感,像揣着一团跳动的火苗。张秀才站在杂货铺门口挥手,他的身影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与东山的轮廓渐渐重叠。
下山的路上,我遇见几个背着相机的年轻人,他们说要去云栖洞拍纪录片。“听说那里发现了好多古书。” 一个戴鸭舌帽的姑娘笑着说,“我们要把东山的故事拍给更多人看。”
风吹过树梢时,我仿佛又听见了读书声。从王秀才的青衫到李梦阳的油灯,从抗战时的陶瓮到如今的镜头,那些藏在东山褶皱里的墨香,正顺着溪流,淌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