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春,印江枫香溪的晨雾裹着潮湿的桐油味,像一匹浸透了水的棉布,沉甸甸地压在青瓦屋顶上。冉少波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往家走,帆布包的带子已被磨得发亮,夹层里那枚黄埔军校校徽硌着肋骨,像一颗滚烫的火种——那是他在广州长洲岛求学时的念想,也是此刻藏在粗布衣衫下的秘密。
三年前,他作为黄埔六期步兵科毕业生走出校门时,曾对着珠江立誓“扫尽狼烟,还我河山”。可军阀混战的泥潭很快让他心灰意冷:亲眼见过旅长把赈灾粮倒卖成鸦片,看过士兵在集镇上强抢民女,所谓“革命”不过是抢地盘的幌子。上个月,上司竟让他带着连队去围剿抗捐的百姓,他连夜带着四名同乡士兵卷了二十条步枪逃离军营,一路扒煤车、躲关卡,终于在清明前踏上了黔东的土地。
刚到村口老枫树下,就听见哭喊声撕破晨雾。几个穿着黑布短褂的民团丁正把白发老汉按在泥地里,领头的歪嘴用皮鞭抽打着老汉的后背:“老东西,交不出‘烟灯捐’就卸你一条腿!冉保长的规矩也敢违抗?”老汉怀里的草药包被打散,蒲公英、艾叶混着泥水滚到冉少波脚边,沾着点点血迹。
冉少波把帆布包往石碾上一搁,青石板被撞得“咚”地一响。他上前一步攥住皮鞭,指节因用力泛白:“《黔省税赋章程》里,何时有过‘烟灯捐’?”他身形挺拔如松,虽穿着补丁短褂,眼神里的锐气却让民团丁莫名发怵——那是经受过中正剑洗礼的军人气度,藏在粗布下也难掩锋芒。
“哪来的野小子多管闲事?”歪嘴想抽回皮鞭,手腕却像被铁钳锁住。“这是冉保长新立的规矩!抽烟就得交捐,不服?”他眼角瞟向冉少波的帆布包,见那质地不像乡野村夫所有,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
“冉保长?”冉少波冷笑出声,白气从齿间喷出,“你说的是我那位靠巴结县长当保长的堂叔冉泽云?”他手腕猛地一翻,皮鞭“啪”地抽在歪嘴自己脸上,五道血痕瞬间鼓起,嘴角淌下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朵朵小红花。“国家税赋有章法,私设苛捐就是明火执仗的抢!”
民团丁们举着梭镖围上来,冉少波不退反进,左脚如钉入地,右脚顺势踹向最前面一人的膝盖。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抱着腿瘫在地上哀嚎。他侧身避开另一人的拳头,反手扣住对方手腕往后一拧,步枪“哐当”落地,手肘再往其后颈一顶,那人顿时晕死过去。其余人吓得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扶起老汉:“王伯,回家。”
王伯看清他的脸,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你是……少波?文秀才家的二小子?”冉少波点头的瞬间,老人突然老泪纵横:“你可算回来了!泽云那畜生听说你在外面当军官,天天来家里翻箱倒柜,说要抓你去县长那领赏钱……”
回到家,母亲把热好的苞谷粑用桐叶包着递给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堂屋墙上,父亲冉文秀才的遗像蒙着薄尘,相框边缘已被虫蛀。“儿啊,你爹要是在,见你这样回来该多心疼。”母亲摩挲着他袖口的补丁,“泽云说你是国军逃兵,带着枪杆子回来要造反,前天还把你哥抓去保长队了。”
冉少波咬着苞谷粑,粗粮的颗粒感磨着牙龈。他想起父亲教他读《孟子》时说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再看窗外荒芜的田地、墙上歪斜的“剿匪捐”告示,突然把苞谷粑往桌上一拍:“娘,我不躲了。”他从帆布包取出用油纸裹着的《步兵操典》,纸页因潮湿微微发皱,“我要在枫香溪拉起队伍,专打这些吃人的豺狼。”
当夜三更,村后老枫树下聚起十五个黑影。冉少波把马灯挂在树杈上,灯光透过枫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他掏出那枚校徽放在青石上,银质的麦穗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我在外面学了打仗的本事,今天立三条规矩:一不抢百姓一粒米,二不吞弟兄一文钱,三不沾女人半根头发。愿意跟着我保家护院的,举手!”
十五只手齐刷刷举起,老茧、伤疤在灯光下格外清晰。有佃农、有铁匠、有被民团逼得家破人亡的货郎,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