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设被分配到的岗位,是在一条生产收音机电路板的流水线上。车间巨大得超乎想象,天花板高悬,布满密密麻麻的日光灯管,发出一种惨白、均匀、毫无温度的光,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失去血色。空气里弥漫着强烈的、刺鼻的松香味、焊锡膏的金属味,以及一种由无数人体散发出的、被强制压缩在一起的浑浊气息。巨大的排风扇在高处徒劳地转动,发出的嗡嗡声被流水线更庞大的轰鸣彻底吞没。
他被带到自己的工位——一个仅容转身的狭窄站位。面前是永不疲倦、匀速移动的传送带,像一条冰冷的钢铁河流。他的任务简单到令人发指:给每一块流到面前的绿色电路板,拧上四颗固定的螺丝。
“看好了!” 带他的线长,一个穿着不合身静电服、颧骨高耸的本地青年,用生硬的普通话吼道,手里拿着电批(电动螺丝刀)示范了一下,动作快得像一道幻影,“就这样!一颗不能少,一颗不能歪!慢了,整条线都给你堵住!后果你负责!” 他把电批塞到张建设手里,眼神像刀子一样在他那身北方带来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旧外套上刮过,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电批入手,带着一种陌生的、冰冷的震颤感。与他过去在机床上那种需要凭手感、靠经验、充满创造性的劳作完全不同,这里不需要思考,只需要速度,一种近乎本能的、机械重复的速度。
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此后无数个流水线上的十六小时。
起初,他试图用他做钳工时的严谨,将每一颗螺丝都拧得恰到好处,不松不紧。但很快,他就发现这纯属徒劳。
“快!快!快!老东西!你绣花呢?!” 线长不知何时又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尖利地在他耳边炸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后面都堵了一堆了!你想让整条线因为你停工吗?!”
张建设手一抖,一颗螺丝滑牙了。他慌忙想去补救。
“废了!扔到废品盒!扣五毛钱!” 线长粗暴地推开他的手,将那块电路板直接扔进旁边的红色塑料盒,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扔掉的不是物料,而是一块毫无价值的垃圾。“我告诉你,像你这种北方来的老帮菜,要不是缺人,狗都不要!手脚这么慢,趁早滚蛋!”
周围几个年轻的工友发出一阵低低的嗤笑,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麻木的看热闹心态,或许还有一丝庆幸——幸好挨骂的不是自己。
耻辱像火焰一样烧灼着张建设的脸。他低下头,不再试图“做好”,只求“做完”。他放弃了所有过去的经验和尊严,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那四颗小小的螺丝上。
取板,定位,电批对准,按下开关,“滋滋——”一声轻响,螺丝旋入,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然后立刻伸手去取下一块。动作必须连贯,不能有丝毫停顿。电批高频的震动通过手臂,传遍全身,让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颤抖。那“滋滋”声,开始如同魔音灌耳,后来渐渐变得遥远,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传送带永无止境的移动,和面前仿佛永远也拧不完的螺丝。汗水从他的额角、鬓边不断渗出,汇聚成流,沿着脸颊滑落,滴在绿色的电路板上,瞬间就被车间里闷热的空气蒸发,只留下一个微小的、几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