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殿角的黄潜善与汪伯彦身上——这二人正并肩站着,黄潜善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指腹反复摩挲着扳指上的云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汪伯彦则垂着双手,看似恭谨,眼角却不时瞟向龙案后的高宗,那眼神里的试探与怂恿,像极了暗处吐信的毒蛇。
“李相公来了?”
赵构的声音从龙案后传来,少了半月前的笃定,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面前的龙案上,除了惯常的奏章,还摊着两幅舆图,一幅是标注着南阳方位的中原图,另一幅则画着建康、临安一带的东南疆域,两幅图的边角都被手指摩挲得毛,显然已被反复翻看了许久。
李纲躬身行礼,将手中的奏疏高举过头顶:“臣李纲,谨呈《巡幸南阳疏》。”
内侍上前接过,呈到赵构面前。
李纲直起身,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声音沉稳如铁:“官家,如今秋意渐浓,金人若要南犯,不出一月便会有动静。
南阳地处中原腹地,西依秦岭,东连江淮,既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我大宋故地——官家若于秋末幸南阳,一则可震慑金人,让其知我朝不弃中原之心;二则可就近调度河北、河东诸路兵马,待春汛过后便可挥师北上;三则能安抚中原百姓,让他们知道,朝廷始终与他们站在一起,共抗金贼!”
他话音刚落,黄潜善便往前踏出一步,袍角扫过金砖,出轻微的窸窣声。
“李相公此言差矣。”
黄潜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话里却藏着锋芒,“南阳虽处中原,却无险可守。
金人铁骑素来迅猛,去年南下时,不过十日便破了相州,南阳距河北不过数百里,若金人突袭,官家安危何以保障?”
汪伯彦立刻附和,声音比黄潜善更急切几分:“黄大人所言极是!
东南一带素有‘鱼米之乡’之称,建康有长江天险可守,临安有太湖之固,且漕运便利,粮草充足——官家若巡幸东南,一则可避金人锋芒,待我朝兵强马壮再图北伐;二则可安定后方,为前线源源不断输送粮草兵马;三则可保全皇室,不至于重蹈靖康之覆辙。
李相公,您总说要抗金,可若连官家都没了安稳住处,谈何抗金?”
“你!”
站在武将班列中的宗泽猛地攥紧刀柄,刀鞘上的豁口在晨光里闪着寒光,“汪大人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靖康之耻还没过去一载,你便要官家再弃中原百姓,再做逃兵不成?南阳虽近金人,却有我等武将在!
老臣愿率部驻守南阳城外,哪怕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护得官家周全,护得中原寸土不失!”
“宗将军莫要激动。”
黄潜善慢悠悠地转过身,看向宗泽,“末将并非要官家做逃兵,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官家乃是大宋之根本,若有半点闪失,我等便是千古罪人。
您老骨头硬,可官家万金之躯,岂能拿来冒险?”
殿内顿时吵作一团,文官们分成两派,一派支持李纲,力主幸南阳;一派拥护黄潜善、汪伯彦,主张巡幸东南。
武将们则大多站在李纲这边,纷纷请战,甲胄上的铜扣碰撞在一起,出“当啷当啷”
的声响,像极了战前的鼓点。
李纲看着眼前的乱象,心头一阵凉。
他转头看向龙案后的赵构,希望能从官家眼中看到半月前的笃定与决心。
可赵构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案上的舆图,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权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