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
那方向,正是金人铁骑盘踞之地,此刻虽隔着万里云烟,却似有寒气顺着窗棂缝隙钻进来,让殿内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你们以为,朕留着张邦昌,真为那‘献玺之功’?”
赵构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锐利,像极了韩世忠腰间那柄未出鞘的弯刀,只凭气息便能让人凛然。
黄、汪二人脸色微变,忙收住话头,躬身垂。
汪伯彦心头打鼓,方才他只当官家是要借张邦昌牵制李纲,此刻听这语气,竟还有更深的算计?黄潜善也暗自蹙眉,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捻动,琢磨着陛下话里的深意。
赵构收回望向北方的目光,落在案头那盏尚未动过的雄黄酒上,酒液中倒映着殿顶的龙纹藻井,晃悠悠地,像极了这飘摇的江山。
他忽然端起酒盏,却未饮,只是将酒液轻轻泼在殿前的青砖上,酒珠溅起,带着辛辣的气息,转瞬便被殿内的沉闷吞噬。
“张邦昌这颗棋子,眼下还扔不得。”
他缓缓放下酒盏,语气平静,却字字透着权衡,“金人立他为伪帝,便是要在我大宋朝堂埋一根刺。
如今他投了朕,金人嘴上不说,心里未必没有芥蒂。
若朕此刻杀了他,金人便有了借口——‘宋室不容降人,苛待前臣’,到时候铁骑再至,应天如何抵挡?”
这话一出,黄潜善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汪伯彦也咂摸过味来,原来官家留着张邦昌,竟是要将他当作挡在大宋与金人之间的一道“盾牌”
!
只要张邦昌活着,且在大宋得封爵位,便是向金人昭示:归顺大宋者,即便曾有僭越之举,亦可保全性命。
这既堵了金人的嘴,又能让那些暂附金营、心存犹疑的宋臣看到退路,当真是一举两得。
赵构似看穿了二人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伸手拿起那道封赠张邦昌的圣旨,指尖在“同安郡王”
四字上轻轻一点,“他在伪楚那些日子,与金人打交道颇多,虽无实权,却也知晓些金人的习性。
日后若需与金人周旋,派他去应付些场面,总比让你们这些朝堂重臣去涉险要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扫过黄、汪二人:“至于李纲,他素有傲骨,见张邦昌这般‘僭主’仍居高位,必然心有不忿,少不了要与张邦昌争执。
二人一个主战,一个曾依附金人,一个刚直,一个油滑,正好相互牵制——李纲不至于因权柄过盛而独断,张邦昌也不敢因爵位而妄动,这朝堂,方能稳得住。”
黄潜善听得心头一震,原来官家早已将一切算计妥当!
留张邦昌,既是防金人报复的“护身符”
,又是牵制李纲的“绊马索”
,更是安抚降人的“定心丸”
。
这般层层算计,竟比他二人的心思还要深沉数倍。
汪伯彦也暗自心惊,忙躬身道:“官家高瞻远瞩,臣等愚钝,竟未想到这许多关节。”
赵构却未接话,只是将圣旨递还给内侍,目光重新落回案头的“建炎御宝”
上。
阳光透过窗棂,在玉玺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却掩不住那玉质深处的一丝裂痕——正如这大宋江山,看似有了立足之地,内里却满是疮痍。
他知道,留着张邦昌不过是权宜之计,这颗棋子今日有用,明日或许便会成为祸根,可眼下这风雨飘摇的局面,他别无选择。
殿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卷起檐角的艾草,几片枯叶飘进殿内,落在青砖上,无声地打着旋。
黄、汪二人垂立在一旁,再不敢多言,只觉得赵构身上那股沉静的气息里,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城府,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让人胆寒。
而那道即将送出府衙的圣旨,此刻仿佛不再是一纸封赠,而是赵构手中一枚沉甸甸的棋子,落子之间,牵动着整个南渡大宋的安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