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暴雨来临时,我正蹲在玉米地埂上数苗。
新抽的苗秆还带着嫩黄,叶尖卷成小喇叭,沾着昨夜的露水,在日头底下闪着细碎的光。
爷爷在前头刨等高线沟,铁锹插进土里的声音闷闷的,像在给土地敲着鼓点。
他说这沟要顺着山势走,高一分低一寸都不成,得让水知道该往哪去。
我那时总觉得他小题大做,黄土坡上的雨哪有那么金贵,下了就下了,流了就流了,哪用得着费这劲。
天是突然变的脸。
前一刻还蓝得透亮,云像似的挂在天边,下一刻就被墨汁泼了似的,黑沉沉地压下来。
风先起的势,卷着土腥味从沟底钻上来,玉米叶“哗啦啦”
地响,像是谁在暗处摇着千万把小扇子。
爷爷直起身,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看天,突然说:“要来了,躲躲。”
我们刚跑到地头的草棚下,雨就砸下来了。
不是一滴一滴,是成桶成盆往下倒,砸在棚顶的塑料布上“砰砰”
响,像是有无数只拳头在捶打。
我扒着棚边往外看,只见平地瞬间起了白烟,雨水撞在土路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没三秒的功夫,低洼处就积起了水洼,水还在往上涨,顺着地势往低处涌,像一群找不到家的小野兽。
“坏了!”
我心里一紧,猛地想起那些刚扎根的玉米苗。
它们长在平地上,根须浅得很,哪里经得住水泡。
我正要冲出去,被爷爷一把拉住。
“急啥?看看再说。”
他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一种笃定。
我耐着性子盯着平地的苗,眼看着水漫过了苗根,漫过了半尺高的秆子,那些刚才还精神抖擞的叶子,这会儿像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塌下来,叶尖耷拉着,沾满了泥点,活像一群被欺负哭了的孩子。
我心疼得直跺脚,这可是春播时一粒一粒点下去的种,盼了一个多月才冒出头,难道就这么毁了?
就在这时,爷爷指着不远处的坡地,“你再看那边。”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坡上的玉米苗长在等高线沟之间,沟像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带子,把土地分成了一块一块的。
雨水顺着沟道往低处流,沟沿把水挡在了苗根之外,那些苗站在干爽的土里,叶子被雨水洗得亮,叶尖还挂着水珠,像是刚喝饱了水,精神得很。
更妙的是,沟里的水顺着预设的水道,乖乖地流进了坡下的蓄水池,池里的水面一点点上涨,出“哗哗”
的声响,像是在唱歌。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能听见雨声和水流声。
我看着平地上的苗被泡得越来越蔫,有的甚至被水流冲得歪倒在地,再看看坡上的苗,在雨中稳稳地立着,像一排排站岗的小士兵。
心里那点不服气,不知不觉就散了,换成了好奇。
“爷爷,这沟真能挡水?”
爷爷蹲在棚里,卷了支烟,点着了,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这沟啊,不是瞎挖的。
你看这坡,高低不平,雨水下来,没个道道,就乱冲,把土都带走了,苗也保不住。
这等高线沟,顺着地势走,把水拦住,引到蓄水池里,既能浇地,又能护着土,苗自然就稳了。”
他指着沟沿,“你看这沟边,我特意筑得比地面高些,水想漫过去,没那么容易。
就像给苗搭了个小墙,风雨来了,先替它们挡一挡。”
我想起开春时,爷爷领着我挖沟的情景。
那时候天还凉,土冻得硬邦邦的,铁锹下去只能留下个白印子。
爷爷说要等化冻了再挖,得让土松透了,沟才能存住水。
我们每天挖一点,他在前头用脚步量着距离,说沟与沟之间要留够行距,不然苗长不开;沟深要到一拃,浅了存不住水,深了又费工。
我那时总觉得他太较真,挖个沟而已,差不多就行。
可现在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