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的车驾,带着一肚子憋闷和隐隐的不安,灰溜溜地消失在了豫州地界扬起的尘土中。
可他们留下的,并非轻松,而是更深沉的、冰冷的紧迫感。
行辕书房内,烛火将谢景行挺拔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仿佛一头被囚禁的猛兽,压抑着躁动的力量。
云舒坐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日孙太监阴鸷不甘的眼神和李御史最后那深深的一瞥,如同两根毒刺,扎在心头。
朝廷的猜忌已摆上台面,皇帝的屠刀已然举起,只是暂时找不到落下的借口。
下一次,绝不会是“调查”
,而是雷霆万钧的“清算”
。
“他们在京中,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了。”
云舒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谢景行转过身,眸色深沉如夜,映着跳动的烛火,里面是化不开的寒冰与决绝。
“等,是坐以待毙。”
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刀悬在头顶,不如…先把执刀的手,剁了。”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最普通的宣纸,却取出一枚特制的、细如丝的钢针,蘸取一种遇水方显的密写药液。
笔走龙蛇,写的却并非军情密报,而是一封看似寻常的、向京中旧友问候并感慨时局的私信。
字里行间,充斥着一位“忠臣”
的忧国忧民:
“…北境烽烟又起,雁门关外戎骑虎视眈眈,军中儿郎缺衣少粮,某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西南土司桀骜,东海倭寇猖獗,朝中诸公却仍醉心党争,构陷之风日盛,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豫州水患虽暂平,然民生凋敝,根基已伤,恐非数年所能恢复,念及陛下忧劳,吾等臣子,愧不能分忧…”
通篇没有一字提及不满,没有一句涉及谋反,只有沉痛的忧虑与无奈的自责。
忠君爱国?这戏老娘陪你演!
演到龙椅塌方!
但每一个字,落在那些同样被猜忌、被排挤、亲眼目睹朝政腐败、麾下弟兄浴血却得不到应有支援的将领眼中,便是最直白的控诉和最尖锐的共鸣!
这封信,是试探,更是投石问路。
是一声在漆黑森林中,压抑着所有恐惧与犹豫,出的第一声孤狼般的低嗥!
信写毕,墨迹干透,字迹隐去,看上去就是一张无字白纸。
谢景行将其封入最普通的信函,盖上私印。
他没有召唤任何一名侯府亲卫,而是走到窗边,出几声长短不一的、模仿夜枭的鸣叫。
片刻,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单膝跪地,沉默如石。
这是谢景行早年安插在钦差卫队中的一枚死棋,今日,终于启动。
“将此信,按此名录,分送。”
谢景行递过信和一个写着三个名字的纸条,声音压得极低,却重若千钧,“若遇险,毁信自决,绝不容活口落入他人之手。”
“是!”
黑影接过,没有半分迟疑,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云舒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她知道这份名单上的人:九门提督副将赵莽,曾因直言被贬;西山锐健营统领卫铮,其麾下军饷屡被克扣;还有远在边关的鹰扬将军李崇山,与谢景行有过命交情,却因功高震主被闲置多年…
这些人,手握兵权,却郁郁不得志,对朝廷积怨已深。
他们是潜在的火药桶,也是…双刃剑。
此举,无异于火中取栗。
一旦有一人退缩,或更甚者,转向皇帝告…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
“你怕吗?”
谢景行忽然开口,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云舒抬眼,迎上他的视线,眼底那点不安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取代:“怕?我更怕坐在金銮殿上那个蠢货,把整个大夏都作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