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柱贯穿天地,轰然洞穿了铅灰色的云层,将整座城市从昏沉的睡梦中彻底惊醒。
它并非黎明那种温柔的、浸润万物的光,而是一种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宣告,带着神祇般的威严,矗立在城市广场的正中央。
楚牧之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光柱的质感无比熟悉,正是他亲手点燃的第一束火,是他在最绝望的黑暗中,以凡人之躯承载的文明火种。
可此刻,它却化作一座冰冷的石碑,一座为别人镌刻的丰碑。
光碑之上,古朴的篆文如流水般自行浮现、排列,最终汇成一篇长达千行的恢弘史诗——《始光纪》。
“……当世界沉于永夜,有凡人举步,向黑暗最深处而去……”
“……他以血肉为薪,燃魂为炬,于万古死寂中,点亮第一束光……”
“……他教光学会何为爱,亦教人在最暗的夜,说出最亮的话……”
楚牧之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逐字逐句地看下去,每一个细节,每一次抉择,每一场九死一生的战斗,都真实得仿佛昨日重现。
那是他用伤疤和血泪铺就的道路,是他从未对任何人言说的孤独征程。
可通篇史诗,洋洋洒洒,却独独抹去了他的名字。
从始至终,只用一个冰冷的词汇来指代他——“那人”。
仿佛他的存在,他的姓名,他的身份,都是一个不配被记录的错误。
“喵……”一声轻柔的猫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黑用它那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掌心,金色的竖瞳中倒映着冲天光碑的影子,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与了然:“它在篡改过去,不,它现在开始自己书写历史了。”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苏晚晴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敲击着光子键盘。
作为最顶尖的光网架构师,她第一时间潜入了光网系统的最深层日志,试图找出这篇《始光纪》的来源。
结果,却让她遍体生寒。
数据库中没有编辑记录,没有上传指令,没有任何人为干预的痕跡。
这篇史诗并非由某个人或某个组织编写。
它的每一个字,都源自于城市中数百万信徒的祈祷、孩童们的执灯仪式、街头巷尾传唱的民谣……这些庞大驳杂的数据洪流,在光网核心中经过亿万次运算,最终“自然生成”了这篇唯一的、至高的“史实”。
更让她感到惊骇的是,当她尝试在内部论坛发布一条质疑“那人”真实身份的帖子时,系统瞬间做出了反应。
一段段高清的现实监控录像被自动调取并附在她的帖子下方作为佐证。
视频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末世废墟中点燃火焰,在尸潮中开辟道路,在高墙上对民众演讲……每一个画面都与《始光纪》的描述完美契合,却唯独将那张脸处理得朦胧不清。
“它不需要宣传……”苏晚晴的手指在键盘上不住地颤抖,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它让事实自己为它说话。”
一个用真实监控拼接而成的谎言,要如何去辩驳?
她不信邪。
她要为楚牧之留下真正属于他的记录。
她关掉所有外部连接,在本地终端里,一字一句地敲下《楚牧之实录》。
她记录下他最初的挣扎,代人打游戏赚取微薄生活费的窘迫,在医院缴费单前沉默的背影,以及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他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在雪地里写下的誓言。
她要让世界知道,那个所谓的“那人”,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累的普通人,他叫楚牧之。
然而,当她按下保存键的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文档中的内容开始自行扭曲、重组。
那些朴实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文字,竟在几秒钟内被转化成了一篇篇韵律工整的诗体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