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光,映着他凝重的面庞。他凝视着盘面错综复杂的死局,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战场上的困境。
“龙公子可知,”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这局棋,本不该在此石桌之上?它本该在厅堂之上落定乾坤。”他的目光从棋局抬起,望向龙天,深邃如夜空。
“棋盘上的输赢,”龙天轻轻放下一枚白子,那细微的落子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总比战场上的尸骨如山,来得慈悲。”龙天的目光沉静如水,注视着他,“就像您,宁可用公债赎买路权,耗费巨资,耗时费力,也不愿效法北边那位,以枪炮强取豪夺,生灵涂炭。此乃仁者之棋,亦是智者之选。”
他的目光在棋盘上那枚决定大龙生死的关键劫材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龙天报出的一串串冰冷数字,最后定格在年轻人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里。夜风吹过,头顶巨大的银杏树冠发出沙沙的声响,金黄的落叶如雨点般簌簌飘落,有几片落在棋盘上,覆盖住几枚棋子。那枚覆盖边角的银杏叶,在风中微微震颤。
突然,他手臂一抬,将指间那枚捻得温热的黑子,“嗒”地一声投入棋罐。他推枰而起,动作果断,带起一阵风,拂动了棋盘上的银杏叶。
“明日辰时,”他背对着龙家父子,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将《州府银库条则》草案送来此地。”他的身影在巨大的银杏树影下显得挺拔而孤峭。
龙翁随之起身,宽大的袍袖带到了石凳。他站定,指间的翡翠扳指无意识地重重磕在冰冷的棋盘边缘,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他……”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若许龙家钱庄代发首批州府银元,助新币制推行一臂之力……”
“需受度支司全程监理,毫厘不得有差!”他的声音从树影下传来,清晰冷冽,如同秋夜的寒霜。他已将散落的黑子一枚枚拾起,投入棋罐。“龙公子既精于算学,心细如发,”他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射龙天,“就由你核算首批发行之备付金比率。此乃基石,务必精准如山!”
……
“合作愉快,先生!”龙翁的声音带着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双手抱拳。
“合作愉快,龙翁!”他回礼,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疲惫的笑意。
步出州府衙署沉重的朱漆大门,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凛冽。龙天在台阶上驻足,忍不住回望。衙署深处灯光已熄,唯余一片沉寂的轮廓。他的目光越过屋脊,落在那株巨大的银杏树上。
月光下,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伸展着虬劲的枝干。夜风拂过,树叶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语。树荫下,那张汉白玉石桌棋盘隐在黑暗里,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但龙天知道,就在那里,就在方才,一枚孤零零的白子,正静静地躺在残局的旋涡中心,在清冷的月华下,泛着幽微而执拗的冷光。
马车早已候在门前,绢纱灯笼悬挂在车辕两侧,散发出暖黄而朦胧的光晕。龙天登上马车,灯光照亮了他手中紧握的那本《兴国策》。他翻开书页,在那些规划着铁路、港口、矿山的宏伟蓝图旁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的数字、公式与演算图表。墨迹未干,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一条条从旧日泥泞中奋力延伸出来的、闪着微光的铁轨,执着地指向一个模糊而艰难的新世界。
“行了,走吧!”龙翁的声音带着一丝催促和尘埃落定后的松弛。
车夫轻喝一声,马车缓缓启动,碾过寂静的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响,融入沉沉的夜色里。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马蹄敲击路面的声音和车轮滚动的闷响。灯光在车内摇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射在车厢壁上,随着马车颠簸而晃动不定。
“天儿,”龙翁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审视后的满意,“今日这一番对弈,你应对得宜。进退有据,算度精微,不枉为父多年心血。”他靠在柔软的锦缎靠垫上,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扳指。
